我親愛的盛澄華:
你這封信太周到了,它使我深受感動。我不知道你所寄的喜帖如何下落;我從林先生(我很高興在Chitre遇見他)處才知道你結婚的消息;而我不曾向你道賀,這遺憾正像你未能早日向我慰問是一樣的。我相信我們大家都不見怪。是的,這傷逝幾個月來使我淒怖地感到消沈,你讀過我的作品,應能衡量這一位在我生活中所處的無限地位,我自身中最高的一切無不以她為指歸。我祝賀你的夫人能有她一般的儀容與美德……
不拘我忙成如何程度,我仍希望和你見麵;既然你住的離巴黎並不太遠,你可以在上午到我家來,或者先用電話通知我,我們再約時間。
請相信我誠摯的友情。
安得列·紀德
附筆:很感激你寄來的正誤表,待我送到NRF去,看是否能在即將出版的全集第十五冊(也即最後一冊)中刊出。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廿一日巴黎同前寄
之九
——寄同前
我親愛的盛澄華:
你來信中所說的一切,你可以相信也正都是我對我自己所說的。唯一使我感到安慰的:即是你立刻像你在信中那樣向我坦率表示。我對最初一時的錯誤(原因由於我自己目力已很衰弱,而當時我坐的位置正好麵對陽光,我對你隻看清一個模糊的側影,到許久以後才認清是你,但已經太晚了。)以及因我談話所引起的不快,衷心感到萬分痛苦。但看在我們友誼麵上,請勿再誤會:我隻對一個日本人確有好感,這人我已認識了四十年。他最初是日本駐外特派記者,以後因憎恨他本國政府當前作風,至今在萬分艱苦中維持生活。至於最近因我的《田園交響樂》被攝成電影,從而使我和日本官方發生禮節上疏疏的來往,這事決不致改變我一向的觀感,而尤其你可以相信,如果不是由於最初未曾辨清你的麵目,而把你誤認作日本大使館的專員之一(因為他曾接洽好那天上午來看我),我對你的接待決不會如此,而我也決不會對你發這些含糊而又荒謬的問題。但以後當我一發現我自己的錯誤時,我內心所引起的慚愧與惶惑,使我對你再想不出合理的話可說(而我立刻又多麼笨拙地想改正,想使自己鎮定!)是的,想到我自己所闖的禍,想到從此將失去你的尊敬與友誼(這對我早是很珍貴的),想到這無法挽回的一切,確實使我莫知所措……我應該多麼感激你這封信,因為至少這給了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當年拒絕替日文全集作序,今天我一樣是要拒絕的;但這張影片(《田園交響樂》)的攝製,事前我全不知道,既不經我同意,而且在我也並無任何好處。我因一時好奇,表示想看(如今我知道這已做得不夠謹慎),日本大使館就大獻殷勤,這使NRF與我也不能不作禮貌上的周旋。這已經做得太過分,我所以重述,無非為表示我自己內心的慚愧——因為,我不是不知道你所說的借題宜傳等都是事實。
至少請你明白:使你為祖國的憂念上平添一重個人的憂念(但願這信能洗刷淨一切!),這在我實在感到萬分痛苦;請你相信,對這一切我內心和你同感。切勿懷疑我由衷的關切。不久就來看我!
你的
安得列·紀德
一九三九年五月十三日巴黎同前寄
之十
——寄中國上海陶爾斐斯路68號轉
親愛的盛澄華:
我正為你擔心,並剛給Henri Thomas去信,問他有無你的消息,是否知道你的下落——而你這封可喜的信即在這時送到我手上。我多麼希望在你回國前還能和你有一次更好的談話,因為上次你去凡諾路看我時,我有些話實在說得荒唐。這震撼我們這古老世界的苦難,這使我們今日各自分離的苦難,它卻無能離散我們間的友情,而我願意你能知道,我對你的友誼,今日非常誠切,將來也永遠如此。
我很喜歡你在信中所說的還希望有一天能在你的祖國和我相見。這同一希望逗留在我心頭。唉!隻是如今做人不能有任何計劃;但想認識中國的這一願望,在最近幾年愈來愈在我心中堅強起來,而自從認識你以後,這願望在我也覺得更有實現的把握。相信我,我是不能忘懷你的。
盼你來信報告我旅途平安,這會使我感到莫大的欣慰。我希望你夫人和孩子在這可怕的長途航行中不致受到太大的驚險,我向他們致我慈愛的微笑與祝福。
我已給巴黎方麵去信,讓他們替你郵寄一部我的日記,因為這兒已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