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臘會(2 / 2)

臘會行進中也有一個規矩:兩道街的臘會碰了頭,哐,哐,哐,三聲篩鑼,雙方立刻停止吹奏,並要讓出大道,靠路邊走。兩道街的吹打班子見了麵,也要互相拱拱手,道一聲辛苦,說一聲明年見。兩支隊伍錯過了,又是三聲篩鑼,各自就又吹打起來了。

那天黑夜,滿城的人們好像一下改變了脾氣,燈燭照耀下,清音繚繞裏,人人是那麼溫和,那麼歡喜,彼此見了麵,都要道一聲辛苦,說一聲明年見。至於明年以何嘴臉相見,明年再說。

當然,也有不大喜歡臘會的人。年前集資的時候,一些青年人說,吹吹打打,轉轉悠悠,有什麼看頭呀,又不表演。李雲朋聽見了,不依不饒,便捉了那青年辯論:

“你家過年貼對子不?”

“貼呀。”

“掛燈籠不?”

“掛呀。”

“你家的對子和燈籠,表演不?”

青年無話可說了,李雲朋便告訴大家:臘會不光是讓人看的,那是一種氣氛,一種味道,沒有臘會,像過年嗎?

李雲朋是我們街上的農民,吹喇叭的。年年一到臘月,他就沒心思幹活了,天天吹喇叭。他不站著吹,也不坐著吹,他在屋裏地下鋪一條麻袋,趴著吹。他說這麼練習最出功夫,腳不沾地,可以鍛煉“丹田”的氣力——喇叭對著炕洞吹,不妨礙四鄰。

臘會還有一項重要的活動:拜廟祭神,見廟就拜。那一夜,城裏的大小廟宇都有香燭,臘會到了,扛燈籠的孩子們站立兩廂,吹打班子要對著廟門,盡情地吹打一番。祭神不吹“老八句”,也不吹“萬年花”,一個“大開門”,吹“水龍吟”。那也是一個古老的曲牌,熱烈、歡快,廟裏的白臉判官、焦麵小鬼聽了,好像也喜氣洋洋的……

因為祭神,後來臘會被禁止了。官方認為那些曲牌也不行,軟綿綿的,可以麻醉人們的鬥誌。

臘會沒有了,人們的鬥誌果然沒有被麻醉——文化大革命中,扒了土地廟,拆了陽和樓,砸了公檢法,弄壞不少東西。

臘會沒有了,我們街上的李雲朋可不死心。每年除夕,他便叫來馬老潤和杜傻子,吹一陣喇叭。他們提著一盞小燈籠,到城牆上去吹,前半夜吹“老八句”,後半夜吹“萬年花”,城裏城外都能聽見……

馬老潤是個木匠,太平街人。

杜傻子家住南關,趕車的,也是農民。

他們年輕的時候,就愛“吹會”,號稱“三支大笛兒”。

他們沒有白吹,街頭上又出現了個體小販那一年,臘會又恢複了。隻是燈籠少了,“落會”也早了,“門燈”上既畫呂洞賓、張果老,也寫“照章納稅光榮”、“一對夫婦隻生一個孩”——這麼一寫,稅務所給一百塊錢,計生委給一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