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涓看見,外麵屋裏放了一些菅草和秫秸眉子。她愣了一下,再沒有說什麼,轉身就走。
“小涓,你等等……”
走到影壁前麵,聽見元合叫她。她站住了,冒著雪等他,但是聽見他娘小聲說:
“編你的鍋帽兒吧!你們從小唱歌演戲,唱這個放光芒,那個放光芒,頂什麼用?我看什麼也放不了光芒,票子到了手裏才放光芒哩。笑什麼?沒有票子,屋裏能變得亮堂堂的嗎?”
“昨天黑夜,我們說好了的……”
“傻小子,你看不見下雪嗎?”
“我怕小涓……”
“人敬有的,狗咬醜的,你好好編鍋帽兒,愁她不找咱?”
屋裏發出一陣咕咕的笑聲,元合也在笑!
小涓望著門外大雪,忽然明白了。昨天黑夜,難怪他要問社員們歇工的時候,白天排戲記不記工,他們的賬算得真細!她聽著那刺耳的笑聲,真想跑到屋裏去,衝他娘兒倆發一頓脾氣。你編鍋帽兒,你放光芒,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你提俺的名字幹什麼呢?但是,鄉裏鄉親,她沒有那樣做,她蹚著雪跑到俱樂部裏去。
“元合呢,來嗎?”大家一齊問道。
“不知道!”小涓衝著牆壁說,眼裏好像掛著淚花兒。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老鶴大伯把鑼槌兒一摔:“散夥吧,唱不成了!”又要走。
“回來!”小涓嚷了一聲,竟向老鶴大伯發起脾氣,“你老人家不要光摔鑼槌兒,那是錢買的東西!這台戲是你們年輕的時候給村裏留下的一點好事,到了我們手裏,能散了嗎?”
“是呀,”小樂說,“你們那時候,每人捐一布袋花生、一布袋芝麻,我們現在有公益金!”
“光有公益金不行,得有熱心!”幾個姑娘看出問題。
“我有熱心!”雙喜著急地說,“可是,誰打板鼓呢?”
“你打!”小涓衝口說。
雙喜一下愣住了,大家也愣住了。誰都知道,小涓聰明伶俐,對人也有一點傲慢,嘴很冷。那年唱《櫃中緣》,雙喜打板鼓,因為出了兩次差錯,她便宣布如果不換打板鼓的,她就不演。雙喜膽子小,氣量大,他怕小涓真的不演了,就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元合。從此小涓事事小瞧他,冷淡他,常常拿他取笑,他在小涓麵前也就事事小心,小涓說:“地髒啦。”他就趕忙拿笤帚;小涓說:“渴死人啦。”他就趕忙捅火燒水。為打板鼓,小涓傷過他的心,現在他還肯打嗎?
“我,我打不好……”雙喜紅著臉說。
“瞎打!”小涓命令說。
雙喜苦笑了一下,望著老鶴大伯說:
“那怎麼行呢?板鼓是樂隊的總指揮,打鑼的、打鈸的、打小鑼的,全看著兩根鼓扡子哩,我打亂了,就全亂了……”
老鶴大伯朝前一站,黑著臉說:
“亂不了。我們有經驗,你打你的,我們打我們的,我們不看你就是了。”
“那,幹脆不要打板鼓的算啦,我們的戲又不賣票……”
“不行!”小涓堅決地說,“我們不隻在本村演,還要到外村去演,沒有打板鼓的,那是什麼影響?”
大家一致同意小涓的看法,紛紛說:
“是呀,唱戲不能沒有打板鼓的!”
“雙喜別謙虛啦,瞎打吧!”
“我……”雙喜用手撓著後腦勺,嘻嘻笑了,“我還是當我的主任吧……”
“傻小子!”小樂忽然跳到他跟前,以穆瓜的身份說,“我們姑娘叫你打,那是我們姑娘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識抬舉!”
說著,眨眨小眼睛,大家哄地笑了。姑娘們笑得彎下腰,老鶴大伯笑得背過身去,扮演孟良、焦讚的兩個小夥子,故意放開大花臉的嗓門。小涓忽然想起什麼,臉一紅,照小樂身上狠狠打了一馬鞭子,大家笑得更響亮了。
雙喜不明白大家為什麼要笑,抹一把臉上的汗,和誰鬥氣似的說:
“打!我們有什麼本領呢,不就是會演幾出戲嗎?鄉親們一年到頭用不著我們,正月裏,大家等著看戲哩,我們能晾了台嗎?打不好,練,練不好我還老鶴大伯的花生和芝麻!”
“哎呀,別說啦,火快滅啦!”一個守著煤火的姑娘,向雙喜嚷道。
雙喜剛要去添火,小涓走過去,拿走火鏟兒,啪地摔在那姑娘臉前:
“火快滅啦,你沒長著手嗎?”
大家看著她那認真的樣子,又掀起一次笑的高潮。那姑娘並不生氣,親切地望了雙喜一眼,也跟著笑起來。
雙喜到底不明白大家為什麼要笑,他見大家做好了排戲的準備,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一定神,一運氣,一個“急急風”開過,“大發點”的曲牌子響起來,穆桂英要“坐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