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白族古代墓碑與生命觀探析(3)(1 / 2)

這裏引用了陶淵明自為挽章和裴晉公自題小像的典故。陶淵明《擬挽歌辭三首》中,作者假想自己已經死去並舉行了喪葬儀式,細膩地描述了死亡帶來的種種生死相隔的感受。三首詩表達出了作者敢於先行到死亡中去體驗死亡的豁達心態。其一開頭言:“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即言生死有命。隨後作者發問,“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進一步解說了作者平靜麵對死亡的原因是因為相信死亡麵前人人平等。其二中作者假設自己已死,細膩地描述了自己去世後被人祭奠以及埋葬的情形。其三言:“幽室一已閉,千年不複朝。千年不複朝,賢達無奈何。”再次強調了死亡的必然性。最後以“死去何所道,托體共山阿”收尾,渲染了作者麵對死亡的淡然與超拔。裴度《自題寫真讚》言:“爾才不長,爾貌不揚,胡為將?胡為相?一點靈台丹青莫狀。”詩中作者自嘲一生才貌平平,然人終有一死,無論曾經叱吒風雲的將領或是權相,最終亦是難免一死,人死化土,隻有靈台墓塚作為紀念而已。《明歲進士紹韓楊公暨配孺人楊母壽域銘》借用這兩個典故,抒發的亦是自己預立壽藏而能達觀從容麵對死亡的人生態度。

《史城蒼山道人健庵尹敬夫婦預為塚記》中,則體現了碑主在預營壽藏時複雜的心態。碑言:

茲惟述《列子傳》曰:神離形,各返真。返真則我何有焉,無庸塚也。又嚐讀莊子書,見子及門,預為子塚。子聞之曰:何謂也?及門曰:慮子終之後,防鳥鳶之飧子也。子曉之曰:人之歿,上不為鳥鳶飧,下必為螻蟻咀。爾等欲為我塚,他日得無厚螻蟻而薄鳥鳶乎?觀此,益信塚不必立。立之則薄鳥鳶而厚螻蟻耳。然身雖屬幻,父母遺之,不敢棄之。遵古製道,從其常,而以塚藏之,他日厚螻蟻而薄鳥鳶,所不免也。

這段話中先引用了《列子傳》中原話,“神離形,各返真。”碑主以此為依據,認為人死後就應該有墓塚。但讀莊子書,卻看到莊子不讓子弟預立自己墓塚的典故。《莊子》載:“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耶?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這段話體現了莊子麵對死亡無懼的態度。在莊子看來,因為死後為塚便會“厚螻蟻而薄鳥鳶”,所以不應該預立墓塚。這個典故進一步顯現了莊子的浪漫哲思,他坦然麵對死亡,以日月星辰為裝點,以天地萬物為伴侶,而實現“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因為並生,萬物和我合二為一,由此我之生命可與天地同在,與萬物相化,從而實現生命的永恒存在,那是何等的快樂。在“齊生死”的認識中達到生命的至善完美之境。最後,碑言:“然身雖屬幻,父母遺之,不敢棄之。遵古製道,從其常,而以塚藏之,他日厚螻蟻而薄鳥鳶,所不免也。”經過一番思索後,碑主依從了“遵古製道”,依儒家禮儀行事。他深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應該保存完好,最終選擇了順應世俗預立墓塚之風,從而為預立壽藏尋找到了理論和現實依據。這段碑文展開了是否預立壽藏的討論,體現了儒、道文化在對待生命死亡觀念上的差異,最後作者預立墓塚,則強調了對世俗觀念的最終認同。

三、預立壽藏的人倫色彩

預立壽藏墓碑在討論生死問題時,亦不乏對人倫情感的彰顯。無論是夫妻間的伉儷之情,還是子嗣對先輩的孝敬之心,都為碑刻所銘記,呈現了白族麵對死亡時極富感性色彩的一麵。

(一)燕翼之謀

以《大理叢書·金石篇》的收錄為統計,預營壽藏碑一共有22通,其中夫婦合立者有15通,數量最多。在這些夫婦預立壽藏碑銘中多有對碑主年齡的交代,可知不少碑主夫婦在人生路上相伴已久。如《雲南布政司令史楊公並妻趙氏壽藏銘》言碑主:“公乃將及五十而知天命,卜地弘圭之陽,營擇風厚之土,立於壽藏。”《處士李土公賜同妻張氏觀音梅壽藏墓誌銘》中碑主李土公“年垂七十有九”,其妻“壽已六十有八”。《。《明孝德北坪趙公壽壙配孺人李氏幽宮誌銘》中趙公“今七旬”。他們在垂老之際回顧一生,仍然希望死後能夠相濡以沫,抒發了生為夫妻,死後同穴的強烈感情。

《雲南布政司令史楊公並妻趙氏壽藏銘》言:“存省始終之道,生則同室,沒則共墳,夫婦之理益篇,綱常之經愈盛。”由於妻子先逝,楊公亦欲在百年之後與妻子合墓,並認為預立合墓壽藏是體現夫婦倫理綱常的重要方式。《明孝德北坪趙公壽壙配孺人李氏幽宮誌銘》中,趙公直言預立壽藏的目的“乃為合壙於斯,其諸燕翼之謀,啟後以孝思乎”,惟願死後仍然能與妻子李氏比翼雙飛。《處士趙公壽藏同妻杜氏墓誌銘》:“建壽藏而與其妻杜氏同穴。”可以看出,預立壽藏體現了明清時期的白族十分重視夫婦人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