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撇撇嘴,“你丫可真夠陰險的。”
郭寧不吭聲了。是,陰險。張梅這個詞用的真對。她常能一針見血。
在那個家裏哪一個不陰險,楊遠明,楊崢,他媽,哪個不陰險。
楊崢不用提了,陰險這詞都不配他。
楊遠明長期混跡官場不陰險?
他媽沒有真正的能耐隻能靠關係,為了坐穩位置打壓別人不陰險?
自然也包括他。每天在楊崢的算計裏如履簿冰,能不多幾條心眼。大學競選學生會主席,他隻給副校長透露了一點點他和楊遠明的關係,他就把主席的位置從喻斌手裏奪過來了,而之後他之所以能和喻斌突然之間成了朋友,就是看上了喻斌有比他更好的群眾基礎,誰說學校就不是社會了,利用被利用被他運用的爐火純青。
從很早他就沒有朋友了,轉學後他和楊崢一個學校,誰要和他走近一點,楊崢都會拉上三兩個人把那個人教訓一通,為了不給人惹麻煩,他幹脆誰都不接近,等楊崢離開學校,他已經沒有交朋友的能力了,除了那些硬往他身上貼的人,像嚴磊。他所有認識的人全部被他歸成了兩類,有用的,沒用的。有用的,他會給他們微笑,沒用的,進不了他的視線。
他從不認為自己這樣不好,從小到大沒有人幫他,就隻有一個字‘挺’。
他不需要靠任何人,有沒有朋友對他無所謂,要不是偶爾的有一天老秦問他,你快樂嗎?他真的不知道應該把個詞單獨拿出來仔細想。
快樂嗎?他非但不快樂,簡直是不知到該怎麼活,甚至這幾年一直活的渾渾噩噩。
那天是中秋。他剛讀研。
他早記不清和家人在一起過中秋是什麼滋味了,似乎這個節日對他們家是不存在的一樣,大人們忙,小的不用說了,在一個屋簷下隻要楊崢不挑事,就算是過節了。家人對他是個恐怖的字眼。高中和院子裏的那個家夥打了一架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在家裏過任何的一個節日,相比和那三個人坐一張桌子上吃飯,他寧願躲到圖書館餓上一天。
中秋那天早上老秦的眼睛剛睜開,臉沒洗牙沒刷眼屎沒抹淨就開始給家裏打了電話,說他特快回去了一盒月餅,是他專門挑出來的,差不多幾點到,月餅是什麼餡的,哪個是不含糖的給奶奶吃,哪個是蓮蓉的媽媽吃,哪個是黑芝麻的弟弟吃,還有一種蛋黃的給爸爸,月餅太油膩大家都得少吃點。
他躺在床上聽著老秦整整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內容就是這些生產大隊分配糧食沒有營養的東西,到了晚上,老秦又開始打電話詢問大夥吃的結果,蓮蓉的好吃嗎?黑芝麻的怎麼樣,還吃了什麼,葡萄有嗎,吃西瓜了嗎,西瓜甜不甜,有菱角嗎,他好久沒吃了。聽著這些果園裏的東西在耳朵裏飛進飛出,郭寧越聽越煩燥,撲上去一把扯下貼在老秦耳朵上發燙的手機就扔地下了,“你他媽的有完沒完,想當農民滾回家當去。”
老秦撿起手機沒發怒沒生氣,把手機重新裝好看著還能用一下咧著嘴笑開了,然後變戲法似的從包裏掏出一個月餅遞給他,“這個是專門給你留的,五仁的,不膩。”
他盯著那塊月餅,嘴角直打哆嗦,他真不明白老秦是在戲弄他還是關心他,然後就聽老秦問他,“你快樂嗎?你每年中秋、五一、十一,甚至周末躲在宿舍裏就這麼過,除了學習和學校那灘破事,沒有人來找你,他也不找別人,你快樂嗎?”
他快樂嗎?
從他進入楊家那一天起,他快樂不起來了,不但多了一個討厭他恨他折磨他的哥哥,還多了一個愛把事情做在表麵的繼父,卻少了一個知他痛他的母親。每年過年躲到外麵甚至連鞭炮的聲音都不想聽,每年過生日絕對不碰他收到的姓楊的任何禮物,除了他媽的生日,他記的這個日子,因為他媽是剖腹產,從小他就愛摸他媽肚上的這道傷疤,在他從家裏搬出來住校之後,每年必買的那個蛋糕,卻從來沒有機會吃上一口。
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問他,你快樂嗎。
他媽忙著適應新生活,忙著在各種應酬中花枝招展,她隻會說小寧你變的太多了,連笑都不會笑了,我看著都害怕;
楊崢則在忙著想各種的花招,得逞後說,郭寧,要麼就去告你媽,要麼你就給我老實點忍住;
楊遠明五年升一個官級,抽著空他會說,小寧,我這樣做都是為你好,這樣有前途。
沒有人看到他一個人低著頭進進出出不說一句話過來問一句,你快樂嗎?
這兩個字,他好多年沒有碰了,所以一下崩潰了。
他從來不知道他還能哭的那麼沒形象,他媽離婚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哭過,躺在床上,臉朝著牆,他就像往外潑髒水一樣潑著肚子裏藏著的東西。他媽的貪慕虛榮、視而不見,楊遠明的勢力狡詐,最後是楊崢,怎麼毒死他養了三年的豹子,豹子是他爸送他的,他抱著它睡了三年,楊崢撕他第二天要交的作業,給他飯裏放髒東西,最惡心的是放過一條蚯蚓,楊崢怎麼在他媽麵前說他撒謊,說他偷拿楊伯的錢,甚至於楊崢把他壓進了水池,竟然是楊遠明過來讓他息事寧人,說他們這一家的特殊性,走到一起不容易,楊崢在他們那個大院子裏挑事,讓人辱罵他,他自小就是不喜歡認輸的人,可自從進了楊家,他從不知道怎麼能贏。
老秦比他大一歲,一個宿舍住了兩年。兩年中,他從來沒有注意過老秦,當初在宿舍和很多人搞不好關係,換了好幾個宿舍,後來知道老秦因為獲了個獎搞特權要了個雙人間,他也硬是找關係擠了進來,能住下去,就是因為老秦從不多事,從不問他晚上為什麼會這麼晚回來,為什麼會有一身酒氣,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錢。
他怎麼也想不到他能對著一個住了兩年沒說過多少話的人哭了整整三個小時。
你習慣了輸才能體會贏。這是他爸教他下棋時說的。
人得為自己活著,其它的是狗屁!這是他自己總結出來的。
他討厭權術,卻想利用權術強大起來,然後可以擺脫身後的這種無形的禁錮和楊崢時時刻刻盯著他的目光。這麼多年,他什麼也不敢喜歡,什麼人也不敢愛,就連一個小動物他都不敢養,他生怕他喜歡了愛了,楊崢就會硬生生的給他碾碎,因為他知道楊崢一定會這麼幹。
折磨他對於楊崢來說是從小孩子的氣恨上升成了一種精神的需要。
楊崢教他開車,讓他在高速上開到200邁,體會車在顫抖哢哢做響的感覺,他曾一天抽過三包煙,抽到自己完全暈迷了過去什麼都不知道,楊崢帶他去找女人,教他怎麼去做一個男人,他花出去了三百塊忍著難受完全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他能一晚上輸掉2萬又一晚上贏回五萬,錢對於他來說,是他媽給他開了帳號後僅剩的對他的感情,他不碰這些鈔票就摸不到那點親情。而把他陪養成渣子是楊崢最大的成就,有時候一覺醒過來看著自己做的荒唐事,他也幾乎視自己為渣子。
那四年,他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他沒法說不。因為楊崢不但在他身上找樂子,還把觸角伸到了他媽身上,而他媽卻渾然不覺,仍以這種生活為榮。
那個晚上老秦什麼話也沒說隻是不停的拍著他的背。那個晚個,他終於有了第一個真正的朋友,那個晚上之後,他在老秦的鼓勵下開始學著不去利用別人,開始和人交朋友,再然後他欣喜的發現喻斌竟然和他一樣,也是個GAY。
有了朋友後,他開始妄想感情,他開始和喻斌設立論壇。然後他們一起認識了黃悅,黃悅基本上算是壇子裏最紅的人物,不僅僅因為他漂亮,更因為他傲慢的不可一世,誰都不放在眼裏。他就像發現了獵物的豹子,雖然喻斌跑的比他更歡,可他的辦法最實用,再傲慢人也需要經濟來烘托傲慢,他用錢把黃悅抓住了,他和黃悅在一起後還是放不開手腳,生怕楊崢知道,黃悅提出了幾次搬出去住,他都沒同意,可黃悅竟然在知道他不能幫他出國之後沒有一點猶豫就投奔了能幫他出國的喻斌的懷裏。
三個人這樣開始,又這樣落幕,可笑的讓人說不出一個恨字。
他不再信任感情,他寧願要一個家人,這個家人是他喜歡,他打造的,所有的一切是符合他的心裏麵家人的模樣的,這個家人不會離開他,不會防範他,也不會背叛他。
他逮住了武末末。武末末會下棋,會唱歌,聰明靈氣,人質樸對感情真,他撲到自己懷裏哭的那一場,像極了自己對著老秦哭的那一次,讓他覺的他們很貼近,原來武末末也是讓一件事糾纏了好多年沒法釋懷的人。可積習難改,他早已經定型。郭寧不想去回憶自己和武末末的頭一年。那會讓他覺的自己真的不是個東西。
“來一根。”張梅又遞過來煙,郭寧接住了,點著吸上。他知道剛才張梅玩笑也罷,猜測也好張梅說的很對,後幾年他和武末末更像一種複雜的父子關係。
郭寧知道自己不經意的撿到了寶,不僅僅是他最初認定的末末歌唱的好,棋下的好,人聰明,而且他單純善良的讓他沒有一點壓力,每天上了班回到家是他一天最愛幹的事,哪怕不說話,能看到那個一會兒一個主意的人在家裏哼哼唱唱是那麼美好的事,他從來不知道心裏裝著一個人的時候,自己是那麼快樂,這跟和黃悅在一起瘋狂的追求□□的感覺簡直就是天攘之別,他喜歡看武末末和他媽在一起特別由衷的幸福,也羨慕家這個字眼對武末末深刻的含意,武末末家裏的其它人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尤其是他嫂子庸俗勢力,可所有的缺點到武末末這裏,都能被兩個字軟化了。‘家人’,並因此而幸福。
他也從來不知道對一個人好的時候,付出的過程是那麼讓人滿足,就好像那些沒過過好日子的父親,有了孩子後不忍心讓他再嚐自己受過的苦,他喜歡看每次幫了末末之後,末末撲到他身上像個兒子似的討好,他就覺的再付出十倍也是值得的,可好也是一種□□,就像一個想要孩子優秀可一旦孩子做不好就馬上出手幫助做的慣孩子的家長,慢慢的孩子的能力也就抹掉了,變成了越來越強的依賴。
這種□□,這幾個月來郭寧已經嚐夠了,他把自己變成了武末末身後的山,山倒了,武末末的世界也塌了。
郭寧的煙抽到一半,靜兒端了一盆小雞燉蘑菇上來,張梅吃了一塊,停了嘴,郭寧默默了吃了半盆放下筷子拿出一個文件袋,“幫我把這個給那個王老板吧,資料全在裏麵,怎麼做我們已經商量過了,讓他等我的消息。”然後說要去趕火車了。
臨出門,郭寧停下了,“梅子,你覺的我還有希望嗎?”沒等到張梅的回答,郭寧轉身走了。
張梅等那個高瘦的人出去帶上了門,一巴掌拍靜兒手上,“小騷蹄子,小雞燉蘑菇裏為什麼不放鹽。”
靜兒奸笑,“我就想試試他能不能吃出來。”
“行了,你成功了,我得送他去X市可能晚上回來,你沒見他剛才走路的樣子,身體都打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