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陰暗的曙光(3 / 3)

灰雪在我身邊亂飛,還好衣物厚實,不然又得摔個七葷八素的。沒過多久,我已經滑到坡底,身下的地麵很軟,竟然是一顆大樹的樹枝。我站起身,四處眺望,這才發現,腳下是一條被灰雪蓋住已久的公路。而灰雪之中,電筒插在雪裏,它的光照在一個東西上,那東西有一根長長的管子,就橫臥在我旁邊。它的體型很大,被大量積雪與山體滑坡的斷樹蓋住。這是什麼?!

我扒開管子後麵的灰雪,一個炮塔露了出來。

啊?!這是先前消防局中老瓊斯他們乘坐的那輛裝甲消防車!它怎麼會在這裏?!老瓊斯會不會死了?我急切地刨開雪,並撥開枯樹的樹枝,找到消防車的車門。

駕駛室裏有兩具囚犯的屍體。我仔細檢查了一番,裏麵並沒有打鬥的痕跡,這兩人因傷重而死,他們都閉著眼睛,身上的衣服也很整齊。隨後,我爬到外麵,又去刨開炮塔上剩餘的灰雪。鑽進尾艙後,我發現老瓊斯他們也不在後麵,他們來過這兒,可整車人全都消失了。消防車周圍的足跡早就被風雪蓋了,他們去了哪裏?

帶著種種疑問,我繼續翻找。車廂的地板上隻留下許多機炮的彈殼和幾條燒光皮麵的椅子。

我有些胸悶,頭隱隱作痛,這樣下去會導致低溫休克的。

因此,我返回駕駛室,用小刀把前排兩個椅子的皮麵割了下來,再把它們聚集到後艙,最後用火機點燃。整個車廂裏充滿了燒焦的皮臭味,火焰照著鏽跡斑斑的車廂,我的手腳漸漸恢複了知覺。

休息了一會,我實在忍受不了車廂中的臭味,我帶上電筒,鑽到車外,繼續尋找斯泰芬。

斯泰芬應該會沿著公路前進,以他的性格,他不會刨個雪洞,然後鑽進去的。終於,事情有眉目。公路上出現了大量野獸的足跡,這些足跡新鮮而又混亂,有食肉動物的爪印,也有食草動物的蹄印。這看起來像是一些狼群的捕獵現場。斯泰芬很狡猾,他可能將自己的足跡抹掉了,但以他的生存經驗,我估計他會向野獸討點口糧,然後再找個林間小屋,生個火。我對著雙手吹了口熱氣,順便將子彈上膛。

前麵,有兩隻動物屍體和一個黑色小坑。我停住了。這坑顯然是爆炸造成的,坑邊屍體是兩隻灰狼,它們身上血跡斑斑,這一片地上的足跡很亂,也帶著血。

足印和血跡把我引到一處。在一棵老樹的樹樁下,我終於發現,有個人,他背對著我,靠在一個樹樁上,隻露出腦袋。

我小心接近那個樹樁,把電筒對向它。隻見斯泰芬坐在雪地上,滿身都是傷痕。在他的身旁,躺著幾隻體型很大的公狼,外加一頭凍硬的麋鹿。狼和鹿都死了。斯泰芬見有人來,輕哼了一聲,雖然有氣無力,可他還是活著。

我該如何麵對他?這時,斯泰芬動了動,手上揮舞著一根早已滅掉的火把。他難道還要反抗?!我舉起槍,瞄準昔日的舊友,整個人僵住了······

“有些人······就像草原上的野狗······在······在你耗盡與獵物搏鬥的最後一絲力氣時,他·····他們就會出現了。”

什麼?!原本我以為,他會“親切”地叫聲“猴子”,然後向我求饒。可斯泰芬卻沒有這樣做。我不敢相信,他的嘴裏居然還冒出這些看似刻薄的話來。這名愛開玩笑、善於賣萌的大漢,他,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不對。我反應回來,是我逼走他的。是我讓他變成了這樣。

“看······看我找到了什······什麼······”斯泰芬並沒有敵意,他隻是用火把棍指了指麋鹿的屍體。

這?!他?!······一切邪惡都是我想出來的,是我錯了,我錯怪了他。

原來,斯泰芬帶著食物逃跑,他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獨自離開。他想吃些食物,保存體力,在不驚動安娜的情況下,偷偷替大夥搜尋一些能吃的東西。

我跪在雪地上,心中滿是悔恨。我恨我自己,病態的自己,我的自私遠比其他人更加可怕。而眼前,與狼群搶奪食物的斯泰芬,他的狀況並不好,他根本站不起來,甚至連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

我覺得他就要死了。

“別說了,省點力氣。”說著,我朝斯泰芬爬了過去。眼窩子很酸,極度的寒冷,讓我涕淚直下,但它們很快被凍成了冰疙瘩。我放下槍,抬起近乎麻木的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隨後,我泣不成聲:“猩猩。是我不好,我不該······”

“好了······”斯泰芬很虛弱,而他卻一把抓住我的肩:“死······死猴子,我不會死的。我隻······隻是嚇唬你,你好煩······煩······人,我隻······隻······想······睡會兒······”

我把槍掛到胸前,再將斯泰芬的雙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我咬著牙,使出全力,將他馱了起來。我得帶著他離開這裏。

······

雪地上,我睜不開眼睛,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在走了幾百米後,體力不支的我終於再次倒地。斯泰芬的呼吸聲很微弱,我想再次把他放到背上,可雙手卻怎麼也使不上勁,我甚至都無法直立起來,腿毫無知覺,好像成了兩條石頭。

我真是沒用!我發狠地咬破了嘴皮,想讓痛楚激發點力氣,但經過幾次嚐試後,我隻挪了一米多遠。

我躺在斯泰芬身邊,仰麵朝天。

我······我們······都要死了。因為我的過錯······

回憶像即逝的靈魂,飄蕩著:上次,我們被囚犯們抓住,在雪地裏,我們大約撐了5個小時。如今,溫度比那天還低。狂風如刀,深林窈冥。我的後腦處像落了塊石頭,它一直硌著我,讓我無法昏死過去,天靈蓋好像也被開了去,陣疼連連。思緒轉為一片空白,我徒然地瞪著眼睛,它們的根部有些酸痛,全身上至臉頰,下至手足,皆是浮脹無力。這近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狀態讓我放棄了任何念想。

我究竟怎麼了?我的神誌並沒有恍惚,但我感到身體愈發虛無,可五髒六腑間都有強烈的熱量散發出來,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瀕死狀態嗎?

總之,死期將至了······

灰色的雪花在空中紛亂繚繞,凜冽的寒風更大了,寒氣和那些大片的灰雪一起,像層層海浪,它們齊刷刷地掠過大地,劃過林間的樹木。那些樹木雖被扯盡了葉子,但光禿禿的枝幹還在搖擺晃動,比起我們,它們顯得還要無助······

存在感消失了······

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

當我又有了意識,我發現,我的身子居然奇跡般地回到了消防車裏。我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唯一的可能,就是傑克、安娜救了我們。GPS被安娜砸爛了。或許,救援可能就快來了,亦或許,所有人都快死了。

霧氣糊住車的玻璃,我把鼻子貼在玻璃上,上麵的溫度很低,它像塊冰,冷得粘人。我晃了晃腦袋,用鼻尖將上麵的水霧抹去。我想看著飄來的灰雪將玻璃蓋住,可霧氣卻不饒人,它們又一次次地模糊開來······

······我們睡了很久。我睜開沉重的眼睛,此刻的時間是如此漫長。車上的光線很弱,我的胸口很悶,車窗已經完全被灰雪蓋住,外頭什麼都看不到。我們被活埋了嗎?我感覺不到四肢,整個人好像隻剩下一個腦子。看看身邊,斯泰芬也在,他好像昏迷了,傑克、薩曼莎仍有呼吸,他們可能因缺氧睡了過去。唯一精神的,隻有安娜,她見我醒來,隻是輕輕地說了句:“雪停了。”

安娜伸手去搖玻璃,但它們被凍住了。她接連試了幾次,就差將它們擊碎了,可玻璃還是紋絲不動。

車窗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的聲音。這?!這,聽起來像是一架直升機。是什麼人?我盡力起身,可身子軟癱如泥,所有的氣力都被拿去抵禦寒冷了。

“我去看看。”安娜打開消防車頂上的蓋子,她踩住座位,很輕鬆爬了出去。

冷風“呼呼”地灌入車裏,讓我清醒。一些灰雪從頂上散落下來,我看見天空,它們也是灰色的。外麵到底有什麼?那些“噠噠”聲越來越近,似乎就落在消防車的不遠處。

幾分鍾後,身邊玻璃上的灰雪被一隻帶著手套的大手抹了去,門也被人打開了。

遠處,停著一架四發旋翼機,而消防車前則站著一排身著白色雪地的迷彩的人。他們戴著白色頭盔與一體化麵甲,連武器上都加了白色偽裝。

“我們是聯合政府第13戰區的快速反應部隊,我們的任務是護送特殊身份的人員從科特市撤退。請問,你們的身份是?”一名領隊的白色士兵走出隊伍,發了話。

“秘密警察,還有平民。”安娜從車頂跳到地上,她接著說到:“我們的直隸長官是史東上校,他已經死了。”

“這···”白色士兵遲疑了。

突然!薩曼莎拿了車裏的一把步槍,她鑽出車外,發瘋似地用槍口對準領隊的士兵。

“這裏不需要你們的幫助!離開這裏!給我離開!”

我終於明白薩曼莎頻發噩夢的原因,她是一位母親,她顯然舍不得貝蒂。對於她來說,這座城市才是她永遠來不開的家。

“別動!”“別動!”後排的士兵叫嚷著,紛紛舉起槍來。

傑克也明白薩曼莎的意圖,他高舉雙手,跳下車,大聲喊到:“她隻是舍不得她的孩子。我們都是平民,我們沒有惡意。”

火藥味很濃,連安娜也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一位帶著白色罩帽的人從幾名士兵身後走了出來。他的臉上也有麵甲,隻是他的裝束與一般士兵不同,他穿著白色長袍,身上卻沒有武器。

“你是個善人,你一定不會傷害我們,對吧?”

麵對著持槍的薩曼莎,白袍人很自然地走到我們跟前。接著,他輕輕地對自己人說了句話:“上士,你忍心拒絕一位母親想留在這裏的請求嗎?”

我的腦中突然呈現了一種奇怪的念頭,這家夥好像能洞察所有人的心靈?他的說服力非常強,任何人都沒有拒絕的餘地,隻能乖乖地服從他所安排的結果。

身穿白色盔甲的領隊士兵聽到命令,讓其他人收起槍。緊張的氣氛終於得到緩解。“白色長袍”後麵的口氣十分和善,他同意帶領我們離開城市,但是,他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我們必須聽命於他,不能有任何意見。

所有人都答應了,隻有薩曼莎選擇離開。

告別之時,薩曼莎從脖子上取下一隻紋著十字架的圓形小盒,她眼裏含著淚,將小盒放到我的手裏。她對我說:“這是一本電子書,當你心中雜念不止的時候,就打開它。它會自動誦讀。我相信你,並會為你們所有人祈禱。因為,人們總會經曆黑暗,但最關鍵的是,如何從黑暗裏麵完整地走出來。”

薩曼莎獨自返回了消防車。我實在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去勸說她,讓她與我們同行,相反,我覺得她應該屬於這裏。

穿著白色盔甲的士兵搬來兩張擔架,他們抬著我和斯泰芬走進那架四發旋翼機。

旋翼開始“噠噠噠”地轉動起來,巨大的起飛噪音傳入我的耳朵。

我們要離開這裏了,科特市——我曾今的家。這裏有太多太多的故事。而我覺得自己不會再懷念這裏了,因為這裏充斥著我的自私與不快。在這座不小的城市裏,我懷疑過自己,懷疑過所有人,在我的猜忌心麵前,任何人都是不善的,而這心的主人——我,恰恰也是最惡的。不如讓我一走了之,讓我的惡不要繼續汙染這座遺忘的城市,讓我把記憶完完整整地帶走,也讓我把自私徹徹底底地留下······

留下······

留在這座埋藏在心底的城市。

別了,科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