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和神龕裏的雕塑一樣是個又矮又小的老頭，他的屋子也很小，不過對她來說已經很大了。
她拘謹的站在原地，再沒了在東山禪寺時的心氣。山下生活了三年，她終於明白當初好友說的生來有罪是何意。
不過她還是不覺得自己生來有罪。隻同意他說的低人一等。
何止低人一等，實在是萬獸可欺。
土地捏著胡須繞著她打量了三圈。
“原來是那隻好吃懶做的老鼠介紹你來的。好吧，你也算與我有緣，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修行，化形之前，不可見人。”
老鼠本來還想說能不能每日讓她出去見一見杜衍蘭。不過她一來一回，加上躲避掃帚鐵鍬的時間，大半日就沒了。為了加快變成人的進度。她一咬牙竟真的閉起關來。
一日，她照常打坐時，忽覺身旁的螞蟻急劇縮小，變成了指甲蓋那麼大。
她化形了。
土地看著她的模樣滿意的捋著胡須。
“不錯不錯。動物化形，千奇百怪。你倒是個好模子。接下來隻需要勤加修煉……”
“師傅。我要走了。”
“好好好……！嗯？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走了。”
“可你空有人形，還是妖身啊。”
她不懂這其中的區別，她隻知道她可以用人的模樣和他相見了。
他還如從前那般溫文爾雅。
路邊的小童在朝他投石子他也不氣。
那女人已經指著他鼻子罵了半個時辰了他也無所謂。
倒是女人氣的夠嗆。
她男人隻得安慰道：“你與他置氣有什麼用。從前那樣好的姻緣，他都隨意棄了，不過也算他福大命大，和離沒幾日那何家就被滿門抄斬。不過我這舅舅，還是一心向佛，這都一把年紀了也不死心。幹脆就丟廟裏算了。”
“你不是說東山禪寺的法師不收麼。”
“法師不都死了嘛。況且，我也沒說要送東山啊。”
“城外有間破廟，廟裏就一個老和尚。從前受著老法師的照拂不敢收他。如今不同了，沒人信佛了，東山都式微，破廟更不必說。我們捐個幾十兩銀子，買下半生清淨。老東西也沒幾年好過了，到時候打副棺材辦幾桌酒也不隻這個價，不如捐了實惠。”
老鼠跟著杜衍蘭來到破廟。
破廟果然很破。和尚拿著錢吃酒去了，杜衍蘭一個人蹲在沒有雨的角落。
她四下張望，發覺沒人，終於大著膽子用了一回剛修成的人形。
年輕貌美的姑娘敲了敲門，學著幾十年前他第一任夫人的扭捏姿態打招呼。
男人說：“女施主可是來上香的。”
她便急不可耐的道：“你記不記得一隻灰老鼠。”
男人像是老舊的木門，木然了半晌吱呀一聲。
沒了。
“毛色是不如從前。這就是凡人所謂的老去麼？”她輕撫杜衍蘭的白發喃喃自語。
她又找到何家老宅的黑鼠問他可有解救的法子。
黑鼠卻問她：“你沒覺得我哪裏變了麼？”
她後退三尺，細細觀察半天。
“個子高了。也胖了。身子像球，眼珠子發綠。確實不一樣了。”
黑鼠不滿意的叫道。
“當然不一樣了。老子化魔了。”
原來她修行的這幾十年世間並不太平。黑鼠被從前院中經常追著她們打——沾染了魔氣的貓給吞了。
又不知怎麼的沒死，他餓的不行，於是它從貓肚子裏麵開始吃，從裏麵吃到外麵把貓給吃完了。然後就成了魔。
“你以後見我繞著走。”
黑鼠忿忿，也不知道是在氣誰。
“我總是餓的很。魔的欲望各種各樣，本來關係挺好的大家聊著聊著忽然都開始互相啃食。要說唯一的相似點，那就是化魔時的欲望永遠得不到滿足。”
她說：“我確實沒想過要和你一起走。不過你得告訴我救人的法子。”
黑鼠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大王正好搞到了一具死掉的地仙，肉身已經吃了，魂魄化成的珠子靈氣太重，道行不夠的魔吃了是要死魔的。你可以試試用在人身上，但我不保活。”
於是老鼠去試試了。
別說，這珠子確實厲害。
不但魔受不住。就她這修的善道的妖也不成。
她拖著被反噬的身子來到他麵前。強行將珠子送入男人體內，男人吞下沒一會兒，瞬間發出數道強光，飛升了。
她望著越飛越遠，最後變成一顆星星的男人第一次流出了眼淚。
原來愛一個人，就會不舍得和他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