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3 / 3)

第一滴眼淚跌碎於地上,我開始痛哭道:“你告訴我?!你還不能死,告訴我?!愛是什麼?!感情是什麼?!你以為你付出了,你就可以得到回報嗎?你愛上了一個不能愛上的人,你知道,這叫什麼嗎?!不倫之戀!?”

堂兄弟們都以為我瘋了,失心瘋了,他們拿粗重的麻繩綁住我,不讓我再靠近他的屍體前一步,他們看出我欲將他的屍體撕碎了,扯爛了,恨得咬牙切齒的痛苦。

守靈的第七日,水米不曾沾牙,棗花端過來一碗薑湯給我道:“喝了吧。暖暖身子。明天,好給咱爹送路。”

我推開碗口道:“吃不下。”

她道:“這是娘叫我給你的。”

燭影下,模糊可見一張黃舊的紙片,十四、五歲的一個英俊少年,穿了黑馬褂,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端正地坐著,手上握了把折扇。風情自眼眸中傳出來,多數有些眉目含情之意。照片拍攝於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

照片下麵,擱著一本手劄,記載著父親隨祖父一起學戲,出科,經曆了梨園行的風雨,也包括父親對祖父暗生的情素,直到那日,他被祖父發現,被遂出師門,他跪在雨地裏一個夜晚,病倒了,毀了嗓子,從此不能再唱戲了。他仍然沒有記恨過祖父,他是父親,也是師傅,這些秘密,一直被隱晦得記錄在手劄上。

我自這些隱晦的秘密中,終於得知父親當年是多麼的癡戀著祖父,跪在祠堂裏,直到夜深,一輪新鉤般的月光,灑落下來。聽得身後,隱約傳來的腳步聲響,我以為是棗花道:“你不要來了。我沒事的。”

沒有人回應著我,又是一些細碎的腳步聲響,身後漸漸得,傳來一把女子尖細的嗓音,唱道:“老爹爹去世早家境難過,母女們喂雞鴨苦度生活.我的娘整日裏吃齋念佛,可憐我二八女未結絲羅。”

紅,是眼前的寒光一閃,地上鋪著雪白的糯米上,沾濕著一連串的腳印,一步一步朝著我逼近。那紅色又是一閃,這次我看清了,是一把豔得欲要滴下鮮血來的水紅油紙傘,傘下站著一個長發披肩的少年,他的臉容隱藏於傘下,看不清楚。隻聞得一把尖細的女聲,依舊唱著《拾玉鐲》的戲詞道:“可憐我二八女未結絲羅。”

伴著沙沙的腳步聲,糯米上的腳印越發明顯沉重起來,祠堂失了麵貌,濃黑的像盲了一般,四周搖曳著風聲、水聲、野獸的聲響,我的眼前,開始浮現出一座長長的橋,那持傘的人就站在橋的那頭,而我站在橋的這一頭,黑色的竹林裏,搖曳著沙沙的風聲,越來越多的呻吟聲音,像怨鬼孤魂的哭泣,我仿佛置身在野外,荒草雜亂,隻有眼前的紅傘鮮豔刺目,傘被慢慢的抬起來,露出了一張無比熟悉,卻也陌生的臉龐,俊秀的眉與目,與我有著七分的相似,父親抬眸,眼底流露出了無比的哀歎道:“回去吧。這裏,還不是你來的地方。時辰沒到。何必呢?”

他沒有過橋,我站在橋那頭,欲朝著他而過去,他看著我,眼底滿是哀傷道:“是我對不起你娘,還有你。回去吧。別掛念了。”

有一股怪風,狠狠的,將我自橋邊吹了過去。

醒來,陽光很溫暖的灑落於我的身上,臉頰很燙,身體卻很冷。

我奔至父親的屍體前,見到他仍然閉目而睡,嘴角隻是多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他去的似乎很安心。

送了祖父,又給父親辦了身後事,母親方對我提及,自己與父親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年,他還不過二十三歲,是祖父給他操辦的這門親事,他沒有一句多餘的怨言,一切是個承擔。他是個男人,他沒有辜負了母親,卻辜負了他自己。這麼多年以來,他仍然擱置不下,對祖父的癡戀。

母親說不怨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時間可以讓一切歸於平淡。

父親的喪事過去後,我和棗花終於圓房了,母親說父親死了,她把以前的一切皆擱下了,獨自搬出宅子,另覓了一處僻靜的屋子,獨自生活。

我將老宅子變賣,帶著棗花徹底的,離開了常樂鎮。此生,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