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被他這樣一提，又勾起了她陳年的回憶。她心中一陣酸痛。
那個愛他的人哪裏去了？她也在自問。她心中一種愧疚襲上心頭。她愧對那個曾經熱戀過她的人。她感到自己就是一個害人精，殺人犯。如果當年不是自己狠著心離開了他，也許現在他還能健康地活著。她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可自己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這都是命，一切都是命。人就是不能和命爭。
這一切事情的發生又能怪誰呢？自己一生的命運又是自己做得了主的嗎？還不是那個把自己當作掌上明珠的父親棒打鴛鴦，活生生把他們拆散了？
她回想著：她和她表姨家的那個表哥相依相戀了五年。他們曾經對天發誓，他們要像村頭的那對相思樹一樣，永不分離。生生死死守在一起。
就在他們談婚論嫁的那一年，命運不濟，正趕上荒年。十裏八村沒有幾家能吃飽肚子。每個人都為自己活命打著注意。
就在這時，柳家托人來提親了。表哥知道後也急急慌慌地趕了來。她爹先是感到十分為難。最後卻十分決絕地說：“誰拿出兩口袋小米，我就把女兒嫁給誰。”
第二天，柳家就送來了兩袋子小米，而表哥隻是空著手趕了來。他跪在父親麵前苦苦哀求。父親隻說了一句話：“你就願意看著你妹妹餓死？”
表哥不再說話。他用破舊的棉襖袖子擦了一下眼淚，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撞出了她們家門。
柳家的這兩袋小米也是傾其所有。就在女兒出嫁時，父親給她的陪嫁竟是一袋小米。
在那個年月，一代小米勝過大把的鈔票。鈔票填不飽肚子。這兩袋小米卻救活了兩家人家。父親能陪嫁一袋小米，也是日後柳家感激他的主要原因。
其實父親又是貪圖柳家感激的嗎？他不也是希望女兒也能活下去嗎？人就是這樣身不由己。你能說這不是命？
就在她結婚後一年，傳來了不幸的消息。表哥，那個和她相戀了五年的男人，自從出了他家的門就沒有回家。他去了一家小煤井，拚死拚活地幹，發誓要掙很多錢。他要證明自己能養活自己的妻子兒女。但是這一願望他永遠無法實現了。在一次塌方事故中，他死掉了。
她偷偷為他哭泣。丈夫知道了，並沒有一點幹涉。他第一次表現出了一個男人的寬宏。這是對死去的情敵的最終的和解。
一個月以後，她生了個男孩，可是沒有滿月孩子就夭折了。她男人也沒有憂傷。後來她聽到丈夫對人說，那是個不祥的東西。因為，生孩子那天，他夢到他的情敵來到了他家。而她著實傷心了好多日子。如果那孩子真是他投生的，她還能與他相廝守。可就這樣去了。從此以後，她幾乎沒有了喜樂。
今天和當年又是多麼的相似？她不能讓女兒重走自己走過的路。她不能再讓女兒像自己一樣麻木地度過一生。生活是貧是富，沒有憑證。可人的一生是苦是樂，總該有個感覺。
幾天來，她一直陪伴著女兒。想盡一切辦法讓女兒吃飯。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因為，在這個家中，大小事情她從沒有自己做過主。她也感到這是自己的悲哀。但是她不想抗爭。多年麻木的生活已經使她失去了鬥誌。她隻想有一個平靜的生活。她又為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而無計可施。這一次她準備為女兒的命運做一次抗爭了。
母親看著仍在麵前的丈夫，從往事的回憶中醒來。她再也不想沉默了。
“人不是牲口，隨意配個對兒就是了。和一個陌生人過一輩子是什麼感覺，你是沒法知道的。”老伴憤憤地說。“你就不能隨了孩子的願？！”
“全是屁話。你和陌生人過了一輩子。我沒和陌生人過了一輩子？你我一輩子都是陌生人？陌生人幾天過後就變成了熟人。人總會日久生情的。咱們還不是好好的過了一輩子？”老漢說這話時心中又有一股醋意油然而生，“我知道你心中沒我。可我還是疼了你一輩子。”
她說不過老頭子，她保持緘默。緘默有時也是一股力量。不管柳老漢怎樣嘮叨，這邊母女倆沒有一點回應。她總是趴在女兒的耳邊說：“別怕孩子，有媽呢。”
“你們也不用僄著幫子和我嘔。這事兒還就這麼定了。這是板兒上釘釘的事兒！”柳老漢最後說。說完，又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