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裙子來到工地的時候，原本熱熱鬧鬧的建築工地一下子就啞了。每個人的目光都變成了被拉直的鋼筋。泥墩兒也是如此。
紅裙子是個白白淨淨的女孩，笑容像花兒一樣開放在她的臉上。她身上那套火紅火紅的裙子，成了灰突突的建築工地上惟一的亮色。
她對胖胖的劉工頭說：“爸，今天晚上我的大學同學給我過生日，我們要去飯店聚餐，我得晚一點兒回家。”
從來都是鐵著臉的劉工頭心情不錯，笑眯眯地叮囑紅裙子：“別瘋過了頭！”
紅裙子縮著脖，衝劉工頭吐了下舌頭，轉身走開了。
紅裙子轉身走開時，看了泥墩兒一眼。紅裙子看泥墩兒時沒有笑，眼睛裏有一種異樣的東西在閃動。
泥墩兒發現了這閃動的東西。他雖然說不好這閃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他的心還是狠狠地顫了一下。
泥墩兒十五了，可以看懂別人的目光了。
泥墩兒一直看著紅裙子走遠，呆呆的。直到劉工頭鐵著臉在他的頭上拍一下，喝著讓他去幹活兒才醒過來。
正在建設中的是一所中學的教學樓，泥墩兒還小，幹不了重活兒，劉工頭就安排他幹些雜活兒，比如整理鋼筋、幫瓦工遞遞磚什麼的，有時也給劉工頭跑腿去買香煙。
泥墩兒的家在離城市很遠的大山裏，窮，連書都讀不起了，就隨著出來打工的叔伯們來到了城裏。泥墩兒懂事，知道自己來城裏幹活兒不容易，做事就很是認真，劉工頭很滿意。
可紅裙子走了，泥墩兒卻幹不好活兒了，經常走神。給瓦工遞磚時，總是挨脾氣不好的瓦工罵。“白癡，快遞磚啊！咋，睡著啦！”有一次劉工頭讓他跑腿去買香煙，說得清清楚楚要買一盒人民大會堂，他卻買回一盒劣質的雲煙，氣得劉工頭鐵著臉拎著他的耳朵罵他是“二百五”。可後來劉工頭不罵了，他意識到泥墩兒的變化和自己的女兒來一次工地有關。
工人們也開始拿泥墩兒說笑話。有人說他鼻子底下連胡子還沒有就知道喜歡漂亮姑娘了。還有人說他天生就有一副花花腸子，看見漂亮姑娘就走神。
劉工頭終於看出了泥墩兒的心思。一天下班，工人們往工棚走，路過一個小區，泥墩兒又是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三樓陽台上曬著的一條紅裙子發呆，連路都走不動。劉工頭的心就閃了一下。那正是劉工頭的家，那條紅裙子正是女兒去工地時穿的。
鐵著臉的劉工頭，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於是劉工頭斷然調整了泥墩兒的工作，讓他負責運磚。運磚比遞磚整理鋼筋累多了，泥墩兒有點吃不消。但他堅持著。
有一天泥墩兒累得不行，坐下來歇氣。劉工頭走過來拍拍他的肩遞給他錢，說：“去給我買一盒人民大會堂來。”
泥墩兒走了，卻遲遲沒有回來，一直到下班了也沒回來。大家議論紛紛，說一定是泥墩兒受不了累，拿上劉工頭的錢跑了。
可大家往工棚走時，卻發現泥墩兒雕塑一樣坐在小區邊的一塊石頭上，傻呆呆地望著三樓陽台上那曬著的紅裙子。
劉工頭鐵著臉走過去，真想踢泥墩兒一腳。他的腳都抬起來了，卻猶豫一下，沒踢，又放下了。
工人們都說泥墩兒有點變傻了，這樣容易出事。
果然就出了事。泥墩兒搬磚時又走神了，堆成牆一樣的磚倒下來，泥墩兒卻一點沒有察覺，結果把泥墩兒給砸了。
受了傷的泥墩兒被劉工頭送到了醫院。經醫生搶救，泥墩兒脫離了危險。
蘇醒過來的泥墩兒對劉工頭說：“我特別想讀書，不想在工地幹活兒。我特別特別羨慕你女兒，那個紅裙子大姐姐。而且……你不知道，她特別特別像從城裏來給我們上課的郭老師。郭老師就特別喜歡穿火紅火紅的裙子。可惜，郭老師走了，不再給我們上課了。所以，我特別特別想和紅裙子大姐姐說說話……”
泥墩兒一口氣說了七、八個“特別”，說得泥墩兒的眼裏溢出了大滴大滴的淚。
說得鐵著臉的劉工頭咬著牙根，別過臉去，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