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帶著箭一樣的嘯聲迅疾而來，又迅疾而去，攪起黃沙飛舞，遮天蔽日。將軍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一哨人馬，然後眯起眼，望長天，嘴裏吐出一句有氣無力的罵，接著，就是一聲長長的歎。
風止時，太陽像一枚圓圓的蛋黃，在西天懸了一陣，被沙丘慢慢吞了。沙海塗金，殘陽似血。世界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寂靜之中。
在寂靜的深處，一個黃黃的鎮子出現在將軍的眼前。
人馬疲憊不堪地走進小鎮時，天已經黑盡了。副官看上去精神尚清爽，策馬走近將軍，指了指客棧門前靜懸的燈盞。
客人不多，客棧裏就生出許多安靜，寬寬敞敞的前廳裏，紅燭搖曳，一老者昏昏欲睡。見有人來，慌忙站起，迎客進門。
副官在老者肩上輕拍兩下，說，我們將軍帶著家眷及兵士到邊關赴任，在此暫歇一夜，你要好好安排，要最好的客房。
老者看看副官，點頭應允。
吃晚飯時，將軍飲了些酒。是將軍從京都帶來的酒。將軍說，到了邊關，怕是此生都無法再次飲到京都的酒了。曾經叱吒風雲的將軍，曾經不可一世的將軍，曾經敢在萬歲爺麵前朗聲大笑的將軍，因一點點過失，被貶戍邊。將軍的心情，如這豆樣燭光，昏昏暗暗。
副官看出將軍心思，思忖再三，說，將軍，一路旅途勞頓，明日還要早起趕路，您和夫人，早點歇息吧。
將軍無語，用熱水燙腳，嘴角的胡須顫顫抖抖。皇上昏庸，害死我了！拳頭重重地砸在腿上，濺起熱水濕了地麵。
窗外，風又起了，颯颯作響。沙子打在窗紙上，像有人在疾行。將軍心煩，在地上轉著圈兒。看夫人一副驚驚慌慌的樣子，肩在細細抖動，將軍不悅，大聲說，你慌什麼，是我的人，就得跟著我，到天邊也得跟著我！
副官已經安頓兵士睡下，輕叩房門，對將軍說，將軍，您要是睡不著，就請到前廳裏坐坐吧。說完，用眼看定夫人。
將軍緩緩走近副官，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今天很殷勤。聲冷冷的。
副官垂首，為將軍效勞。
將軍放開副官，反剪手，走了幾步。
副官說，前廳裏已聚了一些人，聽一鄉間藝人說古。
你跟我一起去聽聽。將軍說完，徑直走出官房。
前廳裏擺了幾條木凳，一些灰頭土臉的人坐著，一下一下地抽煙。外麵風沙依舊，但這些人不為所動，早已習慣的樣子，專心聽書。
八仙桌前，一幹瘦幹瘦的老先生正搖晃著身子，揮動著一隻幹巴巴的手，講古給眾人聽。
將軍坐在前麵，副官坐在他的身後。老先生並不停頓，講得正在興頭上。
……且說那將軍被貶西行，到邊關赴任。他一路走一路罵，來到一個叫做廈穀的小鎮，停馬歇息……
將軍有了興趣，仿佛老先生講的就是他自己。
吃晚飯時，將軍飲了些酒。是將軍從京都帶來的酒。將軍說，到了邊關，怕是此生都無法再飲到京都的酒了。曾經叱吒風雲的將軍，曾經不可一世的將軍，曾經敢在萬歲爺麵前朗聲大笑的將軍，因一點點過失，被貶戍邊。將軍的心情，如這豆樣燭光，昏昏暗暗……
老先生的話讓聽故事的將軍愣了一下，腦子裏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酒足飯飽之後，將軍與住店的各位客官一起聽人說書，說三國，講曹操曹孟德。將軍是個三國迷。但將軍不知，此時在將軍的客房裏，將軍夫人正與將軍的副官……
將軍大驚，難道……猛回首，已不見了副官。將軍拔劍直指老先生，你……
老先生雙手抖動，我……在說書。
將軍抖劍，這個小鎮，叫什麼？
……廈穀。老先生的聲音也開始抖了。
將軍轉身，直奔客房。客房早已空空。將軍大怒，在客房間咆哮。
窗外，風沙正急。
客棧已被攪得一片昏暗，仍不見副官和夫人。將軍暴跳如雷，砸了桌椅，刺死兩個兵士。有夥計哆哆嗦嗦指向西邊，將軍大叫一聲，衝出客棧，飛身上馬，帶著兵士，向西疾馳。夜色風沙，轉眼間就把他們裹得沒了蹤影。
後房裏，副官和夫人雙雙跪下，衝端坐椅中的老先生叩了三個響頭。
二人上馬，向著東方疾馳而去。
風沙漸落身後。
眼前，天邊正放出縷縷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