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偏頭想了想,顧顯輕笑著從斷樹上折下一根兩尺多長,分開四個枝椏,墜滿了純白花朵的梅枝,清冽的花香在早晨寒冷的空氣裏流動,襯得寶藍衣衫的顧顯有似昭國傳說裏的男性花神青帝。
“殿下,北燕起自何處?”
莫名的問題自然沒有得到正在氣頭上的燕南的回答,顧顯渾不在意,輕輕一笑,他繼續道。
“是在北方的雅蘇裏草原,對嗎?也就是說,雁城以南,您著燕都,包括更北的幽州,原本都是我昭國的土地,是一百多年前,你的祖先趁著昭國亂世南侵所得。若非我沈氏皇朝太祖起兵,隻怕你們會一路南下,連南陵都給占領了吧。所以,不要說我們不信任你們,而是南方的富庶一直在蠱惑著你們,南下之心,北燕從來沒有遏製過。這樣的話,殿下,假如我昭國有些什麼家務事要解決,會不會正好給了你們出兵的最好時機與最好理由?故此,我們不得不花費精力在北燕布置些人手,內部有事,總該能把你們的馬蹄給絆住吧。”
“哦?難道說你昭國的家務事解決了,就會把在我北燕設下的這些天羅地網給撤了?”
燕南出語諷刺,顧顯也不客氣,幹脆道。
“當然不會,咱兩個畢竟不是真正的好鄰居嘛。不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把自家爐子裏的火撩得旺旺的就得費好大功夫呢,所以您北燕這邊的火隻要不燒到南邊兒去,我們也沒心思管。好了,怎麼樣,殿下?您做好決定了嗎?”
他依然沒有得到燕南的回答,笑了笑,顧顯舉起花枝搭到肩上,轉身走向院門口,一揮手,道。
“我最多可以等到今天晚上,殿下,還請切記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哪!”
看著顧顯悠然出門,燕南濃黑的眉如劍一樣幾乎倒豎起來,握緊了刀的手指都能聽到“喀嚓”的聲音,下一刻,那張飛到半空中的布巾就被燕南的長刀扯成了碎片。
上罷早朝,出了皇宮,燕南又直奔鷹衛軍而去,待到回城的時候,已是中午了。騎著馬慢慢走在街道上,不自覺拐到達西族經營的鋪子邊時,燕南看到了自己府上的護衛。唇邊不禁彎起微微的弧線,燕南知道,準是兒子一打聽到達西族商隊來到都城了,就趕緊跑過來找迦葉的。
這個……呃,要不要……進去?
昨日見到的索伽疏淡有禮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皺了皺眉,燕南撥轉馬頭,帶著侍衛離開了這條街道。
再見麵,他是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喜悅過後的尷尬,隻是徒增一人時的悵然。
回到府中,趙元方正在等著他。
“如何?”
“回殿下,昭國那邊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至於那慶王的可疑,昭國朝中幾乎人盡皆知,可是,同樣不過是懷疑而已。至於顧顯到底是不是奉他為主,我們查不出來。”
疲累地坐倒在書桌前,燕南閉上眼睛。趙元方看看他,遲疑片刻,還是欠身稟道。
“殿下,昨日四殿下後來又說了一番話,屬下考慮再三,總覺得……”
“他說了什麼?”
“——快刀,斬亂麻。”
“他想起兵了?”
“屬下以為,應該是有這打算。”
燕南的目光轉動著,挪到書房裏那張北燕地圖上。趙元方探察著他的表情,沉思片刻後,上前道。
“現在北燕國勢已現紛亂之兆,望殿下早做決斷,不要誤了時機才好。屬下鬥膽,聖上共育子嗣七人,以太子和四殿下最有繼位的希望,然而,若論為人君之才幹氣度,非殿下莫屬。殿下,且不管那些昭國人還有什麼招兒來實現他們的企圖,單是看太子與四殿下之爭的激化情勢,恐怕內亂就在年內了——殿下,您必須成為北燕未來的皇帝!”
沒有回頭,燕南兀自盯著地圖,聲音沉冷如砸下的鐵錘。
“元方,你知道昭國人到底在我北燕構築了多大的勢力嗎?”
“殿下……”
“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誰都不知道皇族王公大臣中有多少人身邊就潛伏著昭國人的奸細,甚至父皇身邊,可能都有一大群人在監視著!他們根本是完全掌握了北燕!他們——他們吞並了西梁,又怎麼可能放過北燕?”
趙元方靜靜地站在旁邊聽憑燕南發泄,待燕南靠在椅背上又閉上眼睛,重重地歎息一聲後,他才沉靜道。
“殿下,您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還請聽屬下細說。”
“……你說吧。”
“您發現了嗎?昭國人迄今為止隻找過您兩次,上一回,與他們的要求同時發生的,是西梁人大舉進攻昭國。如此推論來看,這一次當是昭國國內有大事發生,要您去奪皇位,極有可能是給他們創造什麼機會,或者,就是不讓北燕借機南下。早上那人的話裏,就有這個意思。而就算昭國人真對北燕有所企圖,憑他們構建的那勢力,隻怕不是難事。屬下以為,不若殿下起兵奪取帝位,反而可以把這些昭國人連同他們倚靠的勢力,一舉蕩盡。這些年,我們暗地裏培植的人馬或許不易滲入昭國,但要清查北燕,卻並非不可能。”
燕南睜開眼睛,銳利的視線鎖住趙元方。趙元方沒有回避,時間在冷肅的書房裏踏著重重的腳步走過。終於,燕南站起來,他走到地圖前,猛然摸出腰間匕首狠狠紮上地圖中燕都的位置。
“元方,這帝座——你能不能為本殿拿到?”
聽見燕南這句話,趙元方大為振奮,他立即跪伏於地,恭聲道。
“殿下放心,屬下絕對會助殿下登上那寶座!”
弘光十五年,春。
終於不再那麼寒冷了,不過這時的京郊,草是遠看才綠,梅花已謝,桃樹上花苞嫣紅累累,盛放的卻隻有那麼幾枝,映著鬆柏的蒼翠,柳枝初露的似有還無的綠意,顯出一抹清冷的嬌豔。這樣的風景,也隻有少數人才會願意出城來欣賞,沒什麼事做的蘭塵就帶著兒子慢慢晃出來了。
不過到郊外便不止是母子兩人,因為剛出門就遇到一枚這兩個月常來的不速之客——蕭漩。
杞州發生的一切,蘭塵是從蕭漩這裏了解的。包括蕭澤在年末趕到京城之事,也是蕭漩告訴他的,蕭澤是緩了好幾天才來的,從大門進來,不是很直接,也不是很隱蔽。囂閣在各地的勢力,蕭門早先已做了十分詳細的調查,但京城這是非之地,蕭門不可能全盤掌握,所以,蕭澤不知道蕭漩帶著殘部隱沒在哪裏,不知道蕭漩如今,到底還剩下多少人,亦不知道他為什麼總去找蘭塵。他隻能像蘭塵以前玩笑似的說過的那樣,疏淡地找上門,像不歡而散了多年的主仆因為不相幹的某事再度見麵。
蘭塵無法提供多少消息,她隻能看出蕭漩平靜外表下情緒的不穩,而蕭澤派去監視的下屬又總會被甩掉。
其實蘭塵是最不能理解蕭漩為何找上她家來的人,但又不宜打草驚蛇,她便幹脆尋常以待。沏一壺茶,端上兩盤點心,蘭塵或者跟他閑聊幾句,或者就任他坐在那兒,自己跟蘭蕭該怎麼著還怎麼著。
春風還很有些冷,蘭塵找了一處水邊的石頭停下來,她放下手中藤編的輕巧食盒,取出母子兩人愛吃的點心。這時,蘭蕭早把他提著的兩個柔軟的坐墊擺好。抬頭看看站在旁邊的蕭漩,蘭塵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哦,三公子,我們隻帶了兩個墊子來。”
“無妨,是我貿然來訪。”
蕭漩不在意地笑笑,掀開衣擺就坐在了旁邊的岩石上,蘭塵母子也就在墊子上落座了。
吃著點心,呼吸著清冷的新鮮空氣,極目眺望,嘈雜的京城掩映在蒼灰色雲煙裏,水墨畫一般不真實。與兒子閑扯著些有的沒的,蘭塵甚是愜意,蕭漩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
“哪,小蕭從此要記住了,婚姻這種事,別人怎麼說都是別人的經驗總結,你和你的妻子之間可以以為參考,卻千萬不要套用別人的過日子方式。所謂幸福的形式,其實也有千萬種,它們唯一的相似處就在於順心遂意,無大貪大欲,不過小嗔小癡聊為相視一笑罷了。”
“什麼樣的可算大貪大欲?小嗔小癡又如何界定呢?”
蘭蕭從小就善於思考,有疑不能自解便要問,這是娘親表揚了的,當然要發揚光大,反正這兒就他們母子。哦,蕭漩是可以忽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