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遲轉回頭,蕭嶽在床前停下。
蕭澤的臉色依然蒼白,但終於不再那樣駭人。同樣兩天兩夜未眠,蕭嶽卻似比一直守在跟前的許遲還要疲憊。
頓了頓,他問。
“澤兒是沒事了麼?”
“嗯。”
“那他什麼時候可以醒?”
“你也知道豔雪的毒難得清,可能要到下午才會有醒來的跡象。”
“……真的不會留下什麼影響吧?”
“不會。”
“……”
蕭嶽再無話可問了,月城先前已經說過大致的情況,中間雖有驚險,但治療總體還算順利。而瞧剛才的情形,月城顯然是對蕭澤的治療結果極為放心,才會離開去休息。
看看蕭澤,再看看低著頭的許遲,蕭嶽想起剛才在窗外看到的那簡簡單單的情景。他很想說些什麼,可是現在,真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許遲,澤兒——就勞煩你了。”
“沒關係。”
許遲抬頭瞟了蕭嶽一眼,似是覺得奇怪。他們是老相識了,出身名門大派的蕭嶽多禮,他是知道的。但他們之間,蕭嶽以前可從沒“以禮相待”過。
感覺到許遲略帶疑惑的視線,蕭嶽的眼色深了深,他一轉身,離開了房間。
前夜終於還是去見了匆匆趕來的月城,也許是懸著蕭澤的關係,他們隻是看了一眼,月城什麼也沒問。
“門主。”
洛渠從對麵直接躍過蓮池,呈上兩樣東西。
“這是……三公子的劍與發冠,漁人在距離古渡七裏處撈到的。”
呆立半晌,蕭嶽木然接過那柄無鞘的寶劍。
“……一起?”
“不是,在兩處,相距甚遠。劍衝到淺水處,發冠是被漁網勾到。”
“還有什麼嗎?”
“沒有了。”
蕭嶽握緊了劍柄,這是蕭漩八歲開始習蕭家劍法時他依循家中俗例親自為兒子挑選的,華美而冷冽,蕭漩分外愛惜。他甚至不常用,別人多認為蕭三公子性情風雅,更喜用扇,但蕭嶽看到過兒子練罷劍法後坐在一邊細致擦拭劍時的神情,那是舍不得。
如今,這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叫人繼續找,往下遊去,增加懸賞金,但有任何一點線索,均重賞!另外,現在可以對飛雲山莊施壓了。記住,這力度要把握好,絕不能觸到那位的鱗。”
“我知道,門主放心。呃——少主,可好轉了?”
“現在還沒醒,不過沒事了。”
洛渠沒有再多說什麼,隻看了看蕭嶽,拱手要他注意休息後就轉身大步離開去布置人手。
捏著寶劍與發冠,蕭嶽獨自站在清晨明媚的秋陽裏,看著走廊蜿蜒的孟夫人所住院落的方向,心中悲慨情緒激蕩。
毀了這個家的人到底是誰?
每個人都好像有自己堅持的理由,結果,每個人都傷了一身。事已至此,他已經不想去追究到底是誰的責任了,他隻想他的兒子們都回來,回來再說。
如今,蕭澤可以保得平安,可是蕭漩恐怕真的——已凶多吉少……
這天下午,連日陰霾的蕭門終於有了一絲活氣。
西院傳來好消息,蕭澤醒了!
上迄江湖上排得上名號的諸堂主,下至普通丫鬟仆婦,大家都長舒了一口氣。雖然這場兄弟之爭根本就沒結束,但蕭澤無事,還是讓眾人安心不少。蕭門畢竟是江湖大派,門主又剛剛成為武林盟主,這節骨眼上若少主因內亂出事,那是大不妙。
身體被毒素侵蝕得還是很虛弱,不過精神看著倒還行。與韋月城、許遲打過招呼,蕭澤便直接問起了蕭漩。
“生死不明?”
蕭澤大驚,若非身體全然無力,他隻怕就要爬起來了。
“怎麼會?當日他身上並無大傷,那兒的雍江水也並不湍急,三弟水性很好,他自己跳下去不是為了逃開麼?”
“看著是這樣,不過聽說撈到了他的劍與發冠,而且洛渠當天就帶人嚴查雍江兩岸,卻一點蹤跡都沒有。看那時情勢,他本不會預計到要跳水逃生,要找人接應,照說總該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皺緊眉頭,蕭澤回憶一遍那天情景,但無所發現,他試著動動胳膊,竟是僅能勉強挪動手。這樣子,想不躺著也不行了。
“娘,門中情形,您知道嗎?”
“嶽軟禁了孟夫人和蕭澈夫婦,這幾****隻過問門中事務、你的病情以及蕭漩的情況,其他一概未處理。”
“——軟禁在哪裏?”
“三人都在孟夫人院中,門內亦戒嚴。”
想了想,蕭澤又問道。
“那蘭塵呢,她們母子怎麼樣?”
“很好。”
點點頭,蕭澤放心了些。
許遲正好端了煎好的藥過來,才扶起蕭澤喂他喝下,蕭嶽急急進來。
“澤兒!”
“哦,爹,您來了。”
蕭澤安撫地衝父親笑一笑,蕭嶽舒了口氣,走到床前。
“好,醒來就好。”
“兒子不孝,讓爹擔心了。”
“別說這些傻話,趕快養好身體是正事。”
蕭嶽的神色輕鬆了不少,他轉而又去問韋月城。
“如今看來,豔雪對澤兒可還會有什麼影響?”
“沒什麼影響,隻要細加調養月餘便可完全無礙了。”
“那……哦,好,那就慢慢調養吧,必得把豔雪之毒清幹淨才好。門中事務自有人處理,澤兒也不必擔心。”
“是,那就煩勞爹了,兒子倒是偷了段空閑,可要好好休養了。”
蕭澤笑得很輕鬆,想了想,他看看韋月城。
“娘,我昏迷也有這好幾日了,您幫我去看看蘭塵吧。她那兒子根骨不錯,我還指著將來收為徒弟呢,可別叫她這不稱職的娘給帶出些什麼弱症來。”
抬抬眼,韋月城知道蕭澤是有話跟蕭嶽說,便彎一彎唇角,露出個清清淺淺的笑來,點頭道。
“好,我去看看。”
簡單收拾下藥箱,韋月城轉身出了房間,許遲也跟著出去。蕭嶽的目光慢慢收回,屋子裏,便隻剩下這父子兩人和一室沉默。
蕭澤靠在床頭,他看看在床邊緩緩坐下來的父親掩不住疲乏的臉,不禁輕歎了一聲,蒼白的臉色一片平靜。
“爹,您今日就撤了軟禁孟姨和二弟他們的命令吧。”
“……你真不生氣?”
蕭嶽側過頭來直視著蕭澤,苦笑一下,蕭澤道。
“不,不生氣,隻是覺著可悲。落到如今這局麵,不在意料之外,但是真隻覺著可悲。孟姨、二弟、三弟,您和我,大家兜兜轉轉,卻誰也沒如意。”
“——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