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7日 18:23 鄔雲市圖書館
薑玄霄用鉛筆劃過膠版紙的聲響突然凝固。
古籍修複室泛黃的吊燈下,那份剛從蒼梧山寄來的加急電報正在滲血——確切地說,是被裱糊在《文物修複技術手冊》封皮夾層裏的戰國帛書,正透過顯微鏡滲出細密的猩紅結晶。
\"寒潮第三天...\"他瞥向窗外結滿冰花的排氣扇,青工們踩著積雪騎過廠區圍欄的身影在暮色中起伏。九六年即將終結的國營瓷器廠改製在即,這座建於50年代的蘇式建築卻仍保持著文獻修複師特有的警覺。
門外傳來細碎腳步時,他的手指已探入羊毛西裝內袋。十二歲就能用改製獵槍獵殺成年野豬的觸覺記憶,在握緊那柄家傳錯金匕首的瞬間蘇醒。
\"薑師傅在嗎?殯儀館張主任讓送骨灰盒樣品冊...\"
青年助手的聲線裏帶著北方人少見的黏滯感。薑玄霄的瞳孔微微收縮,目光掠過對方左耳垂殘留的蠟油——那是長期佩戴入耳式通訊器才會形成的繭狀分泌物,他在父親遇難當晚的錄像帶裏見過同樣痕跡。
手冊第47頁夾著的溫度計停在22.3℃。不對勁,樓裏集體供暖早在三天前就因管道爆裂停擺。
\"放桌上吧。\"他起身時順手將匕首插入後腰,餘光瞥見助手脖頸處隱約浮現的暗紅紋路。那是接觸過漢代朱砂密閉棺特有的汞中毒症狀,三年前他在秦公一號大墓的盜洞外見過類似的屍體。
青銅暖氣管突然發出尖嘯。幾乎是同時,整層樓的電燈集體熄滅。
黑暗中爆發的撞擊聲像極了開棺時夯土墜落的悶響。薑玄霄在倒地瞬間翻轉手腕,匕首精準挑開迎麵劈下的消防斧。鋼鐵相擊的火星照亮對方的臉——方才還靦腆羞澀的助手,此刻正咧著嘴角露出焦黑的牙齦。
\"父親在青銅門後等你。\"那人喉間擠出砂輪摩擦般的笑聲,右手甩出的鋼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靛藍色。民國時期上海灘碼頭流行的絞頸絲,但浸泡過蟾酥的毒線在八十年代就該絕跡了。
書架倒塌的轟鳴中,鋼筆滾入浸透柴油的地板縫隙。薑玄霄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個同樣飄雪的傍晚,法醫將父親沾滿泥炭蘚的顱骨放進不鏽鋼托盤的脆響。
鋼絲擦過耳際的刹那,他的皮鞋尖重重踢向供暖閥門。
超過標準壓力三倍的熱蒸汽從破裂管道噴湧而出,整間檔案室頓時被硫磺味籠罩。中毒者特有的猩紅瞳孔在高溫中急速收縮,當啷落地的鋼絲恰好纏繞住他的腳踝——像極了薑玄霄在殷墟見過的奴隸殉葬坑骸骨姿態。
20:47 青川大學家屬院
浴缸裏的冰水漫過第四根肋骨的舊傷時,薑玄霄終於看清那封夾在帛書中的加密信函。父親用蠅頭小楷在棉紙背後勾勒的曲線,實則是通過顯微點陣技術印刷的等高線地圖——當燭焰把紙麵炙烤到52℃時,浮現出的分明是某處明代地宮的平麵圖。
筒子樓外的積雪突然發出窸窣碎響。他披著浴袍貼近結霜的玻璃,看見兩個裹在軍大衣裏的男人正用洛陽鏟測量家屬院鬆軟的地基。其中一人後頸處露出半截文身,扭曲的篆體\"窖\"字在月光下宛如蜈蚣。
\"有意思...\"薑玄霄咬碎含在舌尖的硝酸甘油片,苦澀讓他想起昨日收到的匿名包裹——那個裝著北魏陶俑碎片的木箱底部,用解放前琉璃廠的黑話寫著\"九幽司酉時拜謁\"。
老式電話機驟然炸響,聽筒裏持續傳來類似磁帶卡死的電流聲。當他準備掛斷時,某個像是浸泡在水中的男聲突然衝破噪音:
\"令尊的《天工勘龍圖》...在第三十七具活俑手裏...\"
窗縫滲入的寒風掀起案頭日曆,停留在1992年的那頁右下角,某個用紅筆圈住的日期正在滲出血絲般的墨跡——正是二十年前父親考古隊全員失蹤的日子。
22:13 鄔雲市北郊國道
改裝過的軍用挎鬥摩托碾過結冰的煤渣路,薑玄霄裹緊皮夾克的手指突然攥住刹車。後視鏡裏那輛跟蹤了十七公裏的白色普桑正在變道——左側前輪碾過減速帶時竟沒有產生絲毫顛簸,隻有裝配了鈦合金防彈板的車輛才會出現這種反力學現象。
父親留下的瑞士懷表開始在衣袋裏有規律地震顫。這是當年考古隊約定的警報信號,說明半徑三公裏內存在高強度電磁幹擾。他調轉車頭衝向荒廢的瀝清廠,生鏽的鐵門在霰彈槍轟擊下洞開時,濃烈的腐殖質氣味刺痛鼻腔。
破敗的廠房深處,三十七具等人高的陶俑正以北鬥七星的陣型排列。每具俑身都用民國時期的電報線纏繞,斷裂處露出嶄新的銅芯——有人在最近三個月內重新布置過這個祭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