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篝火的光亮——無炊具烹(1 / 3)

迄今為止,湖南已發現舊石器地點200多處,廣泛分布於湘、資、沅、澧四水流域,尤以湘西北地區最為密集,且形成一個從舊石器時代早期延續到晚期的完整過程,表明這一地區的早期人類正是活動在河流附近,用河灘的礫石打製石器,以采集各種植物和漁獵為生。雲南元謀人和山西運城西侯渡遺存出土的大量炭屑和燒骨,表明人類最早用火可以追溯到170萬年以前。到了距今77萬年前,北京周口店“北京人”居住的洞穴裏發現了厚度達6米的灰燼層,中間夾雜有大量的燒石和燒骨,可見當時的人們不僅能夠管理火堆,並且能夠很好地保存火種,使之連續燃燒的時間以萬年計。與此同步,距今約180萬至1萬年間是全球氣候變得寒冷、幹燥的更新世冰河期,而人類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經曆早期猿人、晚期猿人、早期智人、晚期智人各個階段,進入了迅速發展的時代。寒冷、用火、人類演化三者的同步,意味深長。與此密切相關的,則是肉食。存活至今的靈長類動物主要以各種蔬果為食,人類的祖先當然不會例外,事實上人的生理結構至今保持了天賦的素食性特征,而任何動物都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食性。肉類,尤其是動物脂肪能夠最有效地提供熱量,因此人類由素食朝肉食方向的轉變,極有可能是冰川活動造成了自然界蔬果的相對匱乏,以及身體對熱量的需求增加(數據表明,至今緯度越高的地區飲食結構中肉食比例越高,這當然是寒冷在要求人們攝取足夠多的熱量和增加皮下脂肪,以達到禦寒保溫的目的)。重要的是,人類是怎樣在寒冷的裹脅下邁向肉食之途的?因為無論如何,直接將捕獲到手的動物撕扯開來塞進嘴裏,這在慣於以蔬果為食的早期人類而言,是難以想象的。當然,靈長類偶爾也會捕食昆蟲,但與吞咽大塊血淋淋的生肉,畢竟是兩碼事。

所有動物都對燃燒的火心存畏懼,唯恐避之不及。毫無疑問,早期人類也是如此,不是出於某種重大原因,他們絕不會靠近火光,更談不上試圖對火加以控製。唯一能夠誘惑他們的,大概隻有森林火災後空氣中飄蕩的烤肉氣息,那些匿身林中,來不及逃離現場的動物留下已經成了一些散發出焦香的熟肉。而躲得遠遠的人們正值饑寒交迫,也許出於覓食的本能,奇異的氣息使心中升起了模糊的願望,終於,他們小心翼翼,試探著向餘燼未熄的林地靠近。結果,人們在獲得烤肉的同時,也感受到了燃燒帶來的溫暖。

關於最早對火的利用和人工取火的開創,有種種推測。然而在史前人類的生活中,火種的保存肯定是群體內最為關切的大事,具體情形可以根據現代民族誌資料獲得一些印象。如過去生活在雲南的苦聰人,平時他們居住的芭蕉棚裏從不會斷人,原因是看管火堆不讓它熄滅,小孩則從四五歲時起就會讓火“陰燃”以保存火種,其實他們早已掌握了人工取火的技術。如果遇上風雨之夜,一家人會全都坐起來,用赤裸的身體圍住火塘來保護搖曳的火苗,這種傳統大概延續了數十萬年,直至20世紀50年代,因此許多苦聰老人的胸前至今還留有保護火種時被灼傷的疤痕。人們之所以對火如此注重,除了取暖、防範野獸的侵害、利用燒灼製造各種工具、狩獵等,更重要的恐怕還在於熟食。經過火的炙烤之後,食物增加了可食用部分,也減少了因生食導致的疾病。尤其是肉食,不僅利用火祛除了腥臊,使之更富營養,也軟化了食物質地,變得易於咀嚼,便於腸胃消化吸收,因而增強了人的體質,為身體的發育,特別是腦髓的發育提供了更為充分的養料。此外,由於減少了咀嚼,熟食使牙齒在遺傳過程中逐漸變小,頜部縮短,麵貌變得愈來愈像現代人。

欲了解湖湘地區,即環洞庭湖地區早期人類的生活狀態,應當與該地區特有的生態環境聯係起來,而生態與氣候的關係,適於一枚硬幣的兩麵。如今已經可以利用多種方法來測定過去某地區在某時間段氣候的大致變化。例如過去1萬年間地球各地的氣溫,根據安田喜憲《環境考古學事始》,距今1萬~9000年間,年平均氣溫較現在低5℃左右,此後一路上升,到距今7000~3000年間是最溫暖的時期,年平均氣溫約較現在高3℃~5℃。從這以後氣溫大幅下降,至公元前1700年達到低於今日2℃的最低點,然後逐漸回升到現在的狀態。如果這組數據基本準確,那麼1萬年前環洞庭湖地區的氣溫與今日湖北北部、河南南部地區大致仿佛,而郴州、永州一帶五嶺北坡略高一些。剔除後世人類過度開墾造成的破壞,我們可以從氣候方麵將今日長江以北、秦嶺和伏牛山以南的大片地區認作1萬年前的湖湘地區而較前者略微溫暖濕潤。再綜合地理位置、地形等多方麵因素,可以看出環洞庭湖地區在更新世期間雖也受到冰川活動的影響,依然是一個溪河縱橫、植被繁茂、動物出沒的地方,盡管各種蔬果因為寒冷和幹旱不再如從前俯拾皆是,但仍然較適合人類居住。考古資料也證實了這一情況。迄今為止,湖南已發現舊石器地點200多處,廣泛分布於湘、資、沅、澧四水流域,尤以湘西北地區最為密集,且形成一個從舊石器時代早期延續到晚期的完整過程,表明這一地區的早期人類正是活動在河流附近,用河灘的礫石打製石器,以采集各種植物和漁獵為生。

甚至在舊石器時代早期,人類已經利用火贏得了熟食,或者主要是肉食的生活模式,這使他們的自身嗣後發生了很大改變。不過,他們一直沒能利用炊具來進行烹飪,亦即不借助任何中介物質,將食物原料直接用火加熱成熟後食用。當然,實際情況肯定要複雜得多,例如利用燒得熾熱的石頭來烹製食物,這種方法,稱之為“石烹”。

一、無炊具烹的起源

烹飪的起源,有賴於人類對熟食的認識。最初的啟示很可能來自天然火災,如雷電、自然物體的自燃、火山爆發等引起的燃燒。當森林火災發生時,一部分藏匿在林中的動物來不及逃走而被燒死,大火過後人們得到這些燒熟的肉,不僅足以果腹,而且食用時有了香、鮮、易於咀嚼等新奇的感受時,記憶中便會留下深刻印象。何況他們還察覺到了火的溫暖,減少了對火的恐懼,這同樣令人難以記懷。如果這種情況不止一次出現,就肯定會在意識中形成火與熟食、溫暖之間的必然性聯係。這也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許多代人的累積才能完成,因為森林火災畢竟隻是不常有的偶發事件,幸好記憶能憑借信息的傳遞延續下去(正如那些古老的傳說),並最終成為具有指導意義的經驗。這種認識也可以很快塑成,因為一場大的森林火災可能會燃燒數天,乃至數十天;或者因為幹旱剛在這裏熄滅,又在別處燃燒起來。無論如何,多次的嚐試會使人深化對熟食的認識,進而產生熟食的願望。事件的進程到了這一步,早期人類就完全可能為了取暖和燒熟獵物而設法獲取並保存火種,就此開創了烹飪,即人工製成熟食。

不難想象,人工導致的熟食從最初出現發展成為一種普遍現象,肯定需要很長的過渡時期才能完成。這是因為從天然火災取得火種隻能依靠偶然機會,而保存火種對於早期人類來說,實在也是一項必須經過反複實踐才能掌握的技術。因此這一時期的開始階段大概有過“茹毛飲血”,即生食肉類的情況,人們一旦了解動物是一種優質的食物資源,而一時又無法取得火種,那就別無選擇了。但生肉的臊腥粗劣與熟肉的鮮香易嚼,這種明白無誤的差異和食用生肉導致的某些毒性反應,會促使人們為了穩定的熟食供應而確保火源的穩定;也就是說,他們一旦取得火種,便會傾注全力加以保護,這就是“北京人”洞穴中灰燼層達6米之厚,以及苦聰人不惜灼傷身體以守護火堆的緣由。尤其是後者的行為,甚至已經超越實用性,成了一項多少寓含神秘意味的古老傳統。這些苦聰人,很可能曾經因為火堆熄滅而遭遇過巨大災難,如生食肉類導致疫病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