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眉站在原地,而重雲姑姑的手似乎箍得越來越近,箍得我的手腕發疼。她冷冷地望著風絳雪道:“女史大人似乎管得太寬了,說得跟真的什麼都知曉一樣。若如此,你何不拿出證明來證明你說的?”
我的話音未落,便見那林容夏狡黠地笑道:“夫人隻管問問你身邊的人,公子聆去了哪裏?”
“重雲姑姑,告訴我。”我不耐煩地轉頭朝身邊的人望去。
然而,她憂心的麵色和欲言又止的沉默終是給了我一個我一直在回避的答案。我靜靜地歎了口氣,壓抑住心裏的煩悶,繼而耐心地輕聲問道,“那栗婠呢?她在哪裏?”
“不用問了,你心裏已然知曉了答案,”這時珮華打斷了我們之間逼仄詭異的的對視,走來笑道,“你們一個個都這樣遮遮掩掩,事情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解決。花安城,我帶你去齊國。”
我怔然看向她,低頭沉默片刻,須臾抬頭笑道:“好。”隨即,我亦看了眼重雲姑姑晦暗不明的眼神,以及風絳雪眼裏的失望、林容夏一如既往的輕快笑容。我退了退,望向珮華重雲二人,道:“既然你們在我身邊埋伏了那麼多人,此刻好不容易可以派上用場了,為什麼還一直按兵不動呢?”
重雲一愣,隨即明白了我話中的意思,伸手在嘴邊吹響了一聲哨子。
而我轉身,一步步平寂地往絳雪居的正院走去,一如我來時那般平靜。我告訴自己,就當如往常一樣,隻是在散步而已。——身後的竹林窸窸窣窣地響,我知道那是因為裏麵埋伏了很多人,正如與我迎麵而來向我身後飛躍而去的這些黑衣人一樣,驚鴻掠影,風過無痕。他們,都是沈君聆的人,都是龍門輕功最好、最擅於暗殺的人。可是,就算有他們保護著我,又能怎麼樣呢?離開了這些庇護的花安城,隻是一張世人皆虎視眈眈的藏寶圖,隻是花重落與葉卿嵐的孩子,隻是……我太脆弱了,脆弱得離開了這一切庇護就難以自由地活下去。我想,從花安城的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一切似乎就已經注定了會是這樣。仿佛受到公子瀾庇護的花重雲、受到楊鹹庇護的花明月——從來都是身不由己。而我偏偏要逃避,偏偏要逞能,偏偏要覺得這樣的庇護讓我不安和彷徨。
沈君聆去了齊國,因為林雪。
而我知道,終了有一日他要去的。所以我避免他來向我道別說明的那一刻,所以我漸漸地變得不愛說話,不喜歡見到人,不喜歡麵對沈君聆,而是習慣性地將自己一個人關在一個地方,或者一個人在一個沒有其他人的地方散步,回憶我在這一世十多年的一切。天真地以為、以為這樣就可以留住他,以為這樣他就可以默默地停留在我看不到的身後,以為這樣他就會一直等到我心情好起來的那一天。
所以,當風絳雪一連串的問話冰刀般襲來的時候,我的心裏除了略帶煩躁的平靜之外,好像沒有其他的了。或許、或許還有悲涼。我不喜歡林雪,甚至於不喜歡這個名字,不喜歡有關於她的一切。然而,上天似乎是為了成全這個不喜歡,讓她如同夢魘般纏繞了我的靈魂,怎麼都擺脫不掉。珮華說得很透徹:你們一個個都這樣遮遮掩掩,事情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解決。——既然如此,我何不也去齊國,去見一見那兩個人?我何不去將他們或者我自己所要遮掩的一切都揭開,給我們每一個人一個了斷?我太累了,不想再去承擔那些本不須要我承擔的東西。
春風溫溫地吹著,空氣中似乎有絲絲血腥氣,鑽入了肺腑就再也不能夠出來,熏得人渾身顫栗。我聽著身後越來越遠的廝殺聲,腦海中便似乎可以浮現出數日以前發生在這裏的戰火,浮現出流血漂櫓、屍骨累累的場景。那時候公子護著我的身影,仿若是飄雲般悠逸。他用長袖遮覆住我的臉頰,而我隻要一閉上雙眼,似乎便可以感受到那一刻的心安。
我分明從他眼中看到了我的影子,而他卻告訴我,再等等,等我們回白城之後我便告訴你為什麼。
等什麼呢?為什麼一定是要回白城之後才能夠告訴我為什麼呢?喜歡便是喜歡,廝守便是廝守,而我終究是弄不明白公子到底在等什麼、到底在隱藏著什麼。直到那一日我偷聽到公子和栗婠的談話,知道在齊國魯陰有一個人一直在等著公子,知道即使是重雲姑姑都一直在期待著公子去齊國。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這個“等”的涵義。而且,公子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被人偷聽了談話?
然,我仍然不相信。
聽到的、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