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文心雕龍》理論體係研究的反思(3)(1 / 2)

誠然,《原道》篇並未明言“道”的哲學性質,當時也達不到這種哲思水平。但我們畢竟可以從對“道”的形容中,揣摩它的某種性質。諸如“若廼《河圖》孕乎八卦,《洛書》韞乎九疇。玉版金鏤之實,丹文綠牒之華,誰其屍之,亦神理而已”(《原道》);“道心惟微,神理設教”、“龍圖獻體,龜書呈貌”(《原道》);“天道難聞.猶或鑽仰”、“妙極生知,睿哲惟宰”(《征聖》);“經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參物序,製人紀;洞性靈之奧區,極文章之骨髓者也”(《宗經》);“神道闡幽,天命微顯”、“圖籙之現,乃昊天休命”(《正緯》),等等。顯然,這都是說明“道”是個頗為神秘難言的根本法則。將本體根基分為“唯物”、“唯心”和“二元”,乃是西方分析思維的產物。而古代中國的籠統直觀整體思維,不可能作此類區分。所以,古代帶有本體色彩的“道”,就隻能是一種渾融的根本法則。如硬要以西方本體論形容,就隻能說,它是既“唯物”也“唯心”的混合物。當然,劉勰的“道”論有較多唯物成分,但也確有神秘唯心因素。這種弊病,又為此前的“道”論所共有。《古文尚書》就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危”;《荀子·解蔽》也謂“人心之危,道心之微”;《老子》形容“道”是“恍兮忽兮”、“不可致詰”的“夷”、“希”、“微”;《周易》一方麵認為“一陰一陽之謂道”,同時又說“陰陽不測之謂神”;韓康伯注之為“不可以形詰”、“數自冥運”、“不知所以然”;即使是頗具唯物色彩的《管子》之“道”,也是“莫知其極”(《管子·藝術》);《淮南子·原道》,也謂“道”乃“高不可際.深不可測”,如此等等。在這種文化氛圍中,劉勰“道”論染上一點神秘意識,一點也不奇怪。奇怪的倒是,把“道”拔高為現代化的“必然性”、“自然規律”。古人怎能達到這等思想高度?

那麼.《原道》的意圖究竟何在呢?從“文之為德也大矣”的論述看,《原道》確有抬高文學地位的意圖。紀評就早已指出,《原道》“首揭文體之尊”。但最高的“文”畢竟是“經”。從《序誌》和《樞紐》各篇有關論述可知,劉勰是先確立經典作為“正末歸本”的典範,高抬“經”的神聖地位,才開篇論“道”的。因為“經”是“道”的完美體現,表現的是“恒久之至道”。由此可見,劉勰的著眼點和著重點,不在“道”而在“經”。因此,我也不同意說《原道》“是全書立論的基礎,是整個理論體係的奠基石”。在我看來,真正的奠基石,乃是《征聖》篇“聖文之雅麗,故銜華而佩實”命題.及其具體化《宗經》中的“六義”。這才是《文心》全書真正的邏輯起點。整部書都是在發揮這些基本範疇和基本命題。這些豐富的內容,從神秘難測的“道”中引申不出來。持前論者是據《原道》數言“自然”,而視《原道》為“審美基石”的。誠然,“自然”觀念是劉勰為救弊而提出的很有價值的思想。但從《原道》全文看,這種思想並成為為貫穿主題,《文心》全書雖然也有幾處談到“自然”,同樣也未能成為貫穿思想。因此,我很讚同石家宜先生的觀點:“‘自然’思想始終沒能成為《文心》支配思想”。我也不同意把劉勰所論“自然”,等同於《老子》與《淮南子》的“自然”。那裏的“自然”屬本體性範疇,與“道”同義。而劉勰之“數言自然”,卻多是日常義之“自然而然”。那些“自然”乃取純然無為之意。而劉勰的“自然”,卻是有為創造的,所謂“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序誌》),否則就沒有文章了。他隻不過是主張在創作中去除過分矯飾罷了。也許在劉勰心目中,“聖文之雅麗”就是標準的“自然”。說《原道》以“自然之道”改造了聖人之道,突破了“文以載道”的模式,恐也太過。實際上,我們從“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教”、“光采玄聖,炳耀仁孝”等語來體味,這神秘之“道”的主要表現,就是儒家的禮教。隻不過這“仁孝”要出於真情,而不能“真宰弗存”(《情采》)罷了。這與玄學的“名教本於自然”,又有某種呼應。《文心》雖然主要是從文章角度“征聖”、“宗經”,無意直接弘揚儒道,但從全書看,他是從不主張脫離儒道的。

2、“論文敘筆”究竟處於什麼地位?

眾所周知,我們民族傳統的思維認識方式,是注重實際應用。這也影響到對文體的態度。郭紹虞先生講:“文體分類的開始,由於結集的需要。”這當然很對。但是否還有另一個原因,即為了寫作。文體的基本特征,其實就是該文體最基本的寫作方法。隻有把握文體特征,才能寫好這種文體。所以,早在結集需要之前,人們就開始討論文體了。孔子詩論“思無邪”、“興、觀、群、怨”,也就是從思想內容和鑒賞效果角度論文體。揚雄論“賦”,也有這個目的。到魏晉以後,隨著文學的自覺和發展,這兩種需要同時增強,於是文體論大盛。始則有《典論·論文》之論;繼則有《文賦》之論;後有《流別》、《翰林》的分類編纂;以至有劉勰《文心》文體論的集大成。所以,劉勰的重視“論文敘筆”不是無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