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庭正全神貫注地翻閱著賬本,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顯然會議已經結束,有人朝這邊走來。
來不及多想,他心中一凜,迅速將賬本放回原處,調整表情,站直身子,假裝若無其事地環顧辦公室。
“吱呀 ——” 一聲。
門框被推開。
陸東明那張布滿風霜的臉出現在門口。
見到兒子站在辦公室裏,他明顯愣了一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個臭小子,又在搞什麼幺蛾子?”他心裏忍不住冒出這樣一句話,額頭之上,青筋已隱隱開始跳動。
陸東明不是個輕易動怒的人。
但每次麵對兒子,總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肚子火氣。
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兒子腦袋瓜子靈光,可惜沒長好使的心眼。
瞧瞧如今這社會,大學生多吃香呐!?
各個單位都爭著搶著遞橄欖枝,隻要踏實本分,穩穩當當謀個前程絕非難事。
可自家這愣頭青呢?
大學才剛畢業沒兩天,旁人求之不得的安穩路他不走,偏一門心思紮進那 “創業” 的浪潮裏。
創業之路哪兒有那麼容易?
聽著是風光無限,實則暗礁密布、風險高得嚇人。
這小子倒好,不僅不聽勸,還一股腦地把家裏那點辛苦攢下的積蓄全投進去了,毫無經驗又莽撞行事,最後不撞得頭破血流都算燒了高香了!
“最讓人生氣的是,臭小子非要自作主張地搬出去住,說什麼男人要自立,弄得跟我多管閑事一樣。”
想到兒子種種“荒唐行徑”,陸東明心裏的不滿更是堆成一座小山。
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不好好留在自己眼皮底下接手廠子,反倒”今天一個主意,明天一個想法“,搞得家裏雞飛狗跳。
陸東明盯著陸澤庭,目光中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失望。
“當初送他去上大學是想讓他成才,沒想到成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簡直倒反天罡!”
他心中冷哼一聲。
可心底深處,哪怕再失望、再生氣,這畢竟是他的兒子。
他既盼著陸澤庭能爭氣,又害怕他一敗塗地,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
“鬧騰得連家也不回,今天又突然跑回來……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麼?”
想到這裏,陸東明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語氣裏帶著幾分不解和不快,問道:“你怎麼來了?”
此時的陸澤庭,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父親,一時有些恍惚。
上一世的記憶翻湧而至。
他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是在母親的墳前。
那座墳,沒有墓碑,隻是一堆隨意堆起的黃土,被雨水衝刷得坑窪不平。
家裏的破產讓母親連一塊簡單的墓碑都沒有,埋在老家的山地中,周圍雜草叢生,露出的樹根像枯槁的手臂,一片荒涼。
家庭的凋敝與寒酸映射在這一切上,讓陸澤庭心頭的憤懣越發濃烈。
他站在距離墳地十幾步遠的地方,看著那個剛剛出獄的男人。
彼時陸東明已經年過六十,卻顯得比八十歲的老人還要憔悴,二十年的牢獄生涯幾乎將他的精神與身體一並壓垮。
他的頭發極短,卻已完全發白。
穿著一身洗得掉色的舊衣服,手中握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鐮刀,似乎是路過時順手借來的,用來清理母親墳頭的雜草。
那一刻,陸澤庭心中隻有冰冷。
他無法忘記,是陸東明的“無能”和“過錯”將他們這個家推向深淵。
母親被迫操勞過度,積勞成疾,最終撒手人寰。
家裏的房產變賣一空,自己更是為父親背負的債務四處奔波打工。
所有這一切,在陸澤庭看來,都是眼前這個男人一手造成的。
“他憑什麼站在母親的墳前?”
陸澤庭的目光死死盯著陸東明,眼神中沒有一絲溫情。
那個曾經給他無數溫暖與支持的父親,如今在他眼中隻是一個罪人,一個害得母親死不瞑目、讓他背負無盡苦難的失敗者。
陸東明蹲在墳邊,用手撥開雜草,動作笨拙而遲緩。
他顫抖著伸手,將幾株頑強的野草連根拔起。
沒有眼淚,也沒有多餘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