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一走後,我們每天都提心吊膽,怕她有個萬一,但是她的生活太一帆風順又過於優越,不讓她去外麵吃點苦她不知道生活的艱辛,再者就是她走了,我們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千格,為了千格,我們暫時舍棄鍾一。
千格實在不行了,有時候都神誌不清了。她一再囑咐我們要等她去世一個月後再慢慢告訴鍾一,要不然她會受不了。千格握著我和展翼的手停止了呼吸,我和展翼淚如泉湧。千格竟然在異地他鄉淒涼地死去。陳存跡把千格的骨灰送回重慶,千格的父母痛不欲生。
我和展翼在家裏拚命喝酒抽煙,想到千格我們就流淚。幾天後我們稍微平靜了,就去接鍾一。我們用萬能鑰匙開門進鍾一的房間,發現這裏很簡陋,我心疼,不知道鍾一在這裏怎麼生活。她的房間裏沒有任何食物,我擔心她就一直不吃東西。我和展翼坐在沙發上等了很久才聽見開門的聲音,但是很久門都沒被打開,鍾一開門進來看見我和展翼就順著門摔下來,暈倒了。
我們把鍾一帶回家,請醫生到家裏來打點滴。醫生說鍾一疲勞過度,又一天不吃東西,所以暈倒。我特別後悔當時讓鍾一走。鍾一沉沉地睡著,我去看她睡,想,我們該怎麼告訴鍾一千格已經去世了,她這麼不要命找千格,怎麼能接受千格已經去世了?我想以後我再也不對鍾一吼了。
鍾一終於醒了,一醒來就問我要鑰匙。我想,千格都死了還找什麼。鍾一吊一瓶葡萄糖後精神多了,說要出去找千格,我們驚呆了。鍾一一直很固執,說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怎麼攔也攔不住。我想,鍾一終究是要知道千格已經去世了,不如就告訴她,不讓她千辛萬苦撲空了,我看不了她這個樣子。鍾一問我千格在哪裏,我就告訴她在天堂,她不相信還問我天堂在哪裏,我很難過。最後我們告訴她千格已經去世了,她拚命不信,還說要去證明千格沒死,然後展翼打她一巴掌她就到一個冰冷的世界裏去了。展翼一直很自責他把鍾一打到車輪下去,其實罪魁禍首是我,如果我不急著告訴鍾一,她也沒有那麼激動。
展翼說:“析和,悼念鍾一那天,你看見智即靈了嗎?”
我說:“看見了,我很奇怪,她好象還很傷心。”
展翼說:“她真的為鍾一傷心。我去調查了,智即靈剛從戒毒所出來。竟然是鍾一把智即靈送進戒毒所,鍾一還借五萬快錢給智即靈,說不能讓她出來身無分文。當時智即靈的父母外遇離婚了,她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就吸毒,是鍾一勸她進戒毒所的。”
展翼的眼淚流下來,說:“我一直認為鍾一無知,誰知道不是這樣,她竟然這麼博愛,竟然幫助曾經想致她於死地的人。我竟然把這麼單純博愛的人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琴仙恨我是對的,她真的應該恨我。”
我無語。
我去鍾一家,令阿姨以淚洗麵,我很想和她說對不起,但是我的對不起有什麼用,還換得回她養了二十年的可愛女兒嗎?鍾一的房間幹淨整齊,布置得很有她自己的風格。臥室的牆上貼有很多叮當貓的畫報,還掛有我送她的叮當貓掛包。鍾一的書桌上擺滿了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叮當貓,每一隻叮當貓的後麵都標有哪年哪月哪日誰送的,清辭和錄鑒送她的叮當貓鬧鍾還在滴答走著。鍾一就這麼單純。六年前,我腳痛,騎車摔了一跤,鍾一和琴仙看見了就站著看我笑。當時她們還很小,兩個小黃毛丫頭。我和展翼一直不喜歡交什麼朋友,喜歡自己生活,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也離開父母。但是我看見鍾一和千格笑,像兩個小天使,很幹淨純真燦爛的笑臉,竟然想和她們交朋友,但是她們不同意,很幼稚地說一些話。我看見鍾一的書包上掛著小小的一隻叮當貓,琴仙的書包上掛著小小的一隻狗熊,知道她們喜歡什麼了。第二次我就用一隻叮當貓和一隻狗熊把她們收買了,我和展翼竟然和她們成朋友,其實我們一直把她們看成是我的小妹妹。現在我真的願意當時沒能和她們成朋友,鍾一也就不會死,琴仙也不會整天哭,不吃不喝。鍾一的書桌上放著CD,我打開,看到整張光碟都是《大海》。我拉開鍾一的抽屜,看見兩本厚厚的日記,帶回家。
我半躺在床上看鍾一的日記。
第一本的第一頁用標準的龐中華行書寫著:
晴空萬裏
——鍾一
整本日記記錄了她和她父母的快樂,和琴仙的快樂,和我們的快樂,和千格的快樂,她的感情天空裏晴空萬裏,處處是歡聲笑語。第二本的第一頁也用標準的龐中華行書寫著:
幾多回頭許多愁,
路漫漫淚水長流。
——鍾一
我看下去,淚流滿麵。我一直認為鍾一的生活充滿了陽光和快樂,沒想到這幾年生活得這麼傷心。展翼也拿鍾一的日記去看,也淚流滿麵。我們把鍾一的日記放回她抽屜,但是幾次我去她臥室都沒有看到她的日記,我知道許加選、默常致、越釋哲和席君爵等等都會拿去看。
琴仙一直哭,我們覺得特別淒涼。我們帶琴仙去看鍾一,她讓我們帶了好多冥幣,她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燒,說鍾一從小生活優越,不能讓她在那邊受苦。我和展翼聽了,幾乎站不穩。
回到家,琴仙還是哭,後來就咳出血絲來。在醫院裏,琴仙一邊打點滴一邊哭,我們看了很難過,就叫醫生到家裏來打。
我和展翼走在街上,看見一個男的打一個女的一巴掌,展翼就一直發抖,這是敢隻身闖虎穴的展翼嗎?我知道他打鍾一的那一巴掌已成為他生命中的陰影,永遠抹不掉了,他的精神會永遠受到折磨。我握緊展翼的手,展翼看著我,滿眼是淚水,說:“析和,你也像琴仙那樣恨我吧,我罪大惡極,犯的是無法原諒的錯誤。”
我說:“展翼,別說了,我理解你。鍾一不希望你這麼活著,她的用心良苦難道你不明白嗎?讓鍾一安息吧。”
展翼說:“我寧願鍾一恨我。”
我和展翼去看鍾一,墓碑上相片中她漂亮的臉龐清澈的眼眸燦爛的笑容灼傷了我的心。展翼用手撫摩鍾一的相片,淚如雨下。
展翼說:“析和,鍾一永遠這麼可愛。”
我們蹲下來看鍾一的相片,看她永遠快樂的樣子,仿佛她沒死,等到某一天她又跑到我們家去喝牛奶吃排骨看著展翼還沒送她的那兩隻叮當貓流口水。我們給鍾一帶來一束牡丹花,我和展翼一直認為鍾一像極了一朵牡丹。我們又去看千格,想到千格一再囑咐我們要慢慢告訴鍾一她去世的事,不要讓鍾一太傷心,而現在鍾一竟然死了,千格知道鍾一死了,在天堂不知道有多傷心,她用心良苦,寧願不見鍾一也不想讓鍾一傷心,但是鍾一竟然死了,我和展翼要知道是這樣,無論如何也會讓她們在生前見麵。
我和展翼回來的路上,看見不遠處的默常致和成因橋。
成因橋說:“默常致,你清醒一點吧,鍾一確實已經死了。”
默常致說:“我不要讓你來告訴我鍾一已經死了,我不想知道鍾一已經死了,你明白嗎?我真他媽的想去廣州把撞死鍾一的那個司機給殺了!誰死了都不要緊,為什麼偏偏是鍾一?為什麼?我愛鍾一愛了四年,愛得不比林析和和展翼少,不比許加選少。我看著她從16歲長到二十歲,看著她慢慢成熟懂事,無限欣慰。我想有一天我一定把她娶回家,一輩子看她笑看她哭,看她睡覺,看她梳妝打扮。我想每一天早晨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我身邊的鍾一。我想給她我的所有,給她幸福,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但是為什麼不給我這個機會?鍾一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你聽清楚了嗎,成因橋?愛你的人當中比我優秀的不隻一車,你去找他們吧,不要再來煩我了。”
成因橋說:“默常致,我知道你很愛很愛鍾一,但是鍾一確實已經死了。我隻愛你了,就像你隻愛鍾一一樣,鍾一不在了,你就不能接受我嗎?”
默常致說:“不能,你以後不能再來煩我了。”
默常致急急開車走了,成因橋泣不成聲。如果默常致知道是展翼把鍾一打到車輪下,不知道會怎麼樣。
琴仙好不容易睡著,我轉身準備走,竟然聽見她笑。我看見琴仙閉著眼睛笑,燦爛地笑,滿臉的幸福。琴仙笑了一會兒就哭了,一直喊:“鍾一,鍾一,你別走……”
我叫醒琴仙,琴仙一醒就坐起來,看一下周圍,知道她剛才在做夢,然後放聲大哭。
我說:“琴仙,鍾一看到你這樣,在天堂也會很難過。”
琴仙雙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臂,使勁哭,說:“為什麼鍾一在天堂?為什麼要在天堂?”
琴仙很用力抓著我的手臂,她的指甲幾乎陷進我的肉裏,很痛,我就讓她抓著,我知道她抓我有多痛她心裏就有多痛。我曾經看著鍾一和千格在生死邊緣徘徊,痛不欲生無能為力,現在又看琴仙痛徹心扉也無能為力。
琴仙說:“析和,我夢見小時候我和鍾一去撿柿子花,但是撿了一會兒鍾一就看著我笑,越走越遠了,我怎麼叫她都不回來……”琴仙淚如雨下。
琴仙又說:“從我們懂事起,我還在重慶的時候,每年這個時候我都和鍾一去撿柿子花,串成很多串,把它們掛在我們院裏看門的伯伯養的大花狗的脖子上。現在又是柿子花開的季節,鍾一卻在天堂,在天堂……”展翼走過來,淚流滿麵。
琴仙說:“展翼,你為什麼打鍾一?如果你不打她,現在我們都不用這麼傷心了。當時你為什麼就不能夠像平時一樣理智?你那麼愛鍾一,為什麼要打她?”展翼抱住琴仙,說:“我恨我自己。”
琴仙說:“恨有什麼用?”
我和展翼帶琴仙去撿柿子花,剛走到一棵大柿子樹下,琴仙就坐下來哭了。琴仙說以前她和鍾一就經常來這裏撿柿子花。我在一棵大柿子樹上刻下鍾一去世的時間,鍾一去世的時候還沒有滿二十歲。我和展翼幫琴仙撿柿子花,撿了好多好多,然後帶回家。琴仙用精美的線一朵一朵把所有的花串起來,然後帶著去看鍾一。琴仙用纖細的手在鍾一的墓碑前挖一個坑,挖得兩手血肉模糊。我和展翼也蹲下來幫琴仙挖。挖好後琴仙把串好的花放進去埋好,說埋進去的是她和鍾一差不多二十年的美好回憶。琴仙看著鍾一的墓碑就哭了,說:“鍾一,為什麼你隻知道千格死了你傷心,為什麼你不想想你死了我也傷心?……”
回到家,我用酒精幫琴仙洗她的傷口,用紗布幫她包紮。
琴仙說:“析和,你知道嗎?我和鍾一從嬰兒一起玩到大,十五年形影不離,十年一起背書包上學,我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鍾一一個人去天堂。隻要鍾一能活過來,我不惜犧牲我所有的朋友,包括我現在的男朋友,包括展翼,包括你。”
我看到琴仙眼裏有絕望,我哀怨,有無助,我再也看不到在朝陽下奔跑有燦爛笑容高傲的琴仙。我們撿柿子花的時候,突然起風,柿子花簌簌落下,琴仙的眼淚也簌簌落下,那一幕讓我覺得無窮無盡的蒼涼。我偷偷在琴仙的開水裏放下安眠藥,她喝下後沉沉睡去,但眉頭依然皺著。
默常致來我們家,他長長的頭發遮住了眼睛,一副憔悴的樣子,靠在沙發上,說:“我想知道鍾一在廣州的一切事情。”
我把鍾一在廣州的全部事情說給默常致聽,包括我對鍾一又吼又罵,我想把展翼扇鍾一的經過省去,隻說鍾一出車禍,但是我剛講到那裏,展翼就自己接下去他打鍾一一巴掌她就摔到車輪下去了。
默常致聽完馬上站起來,一腳把旁邊的木桌踢得七八爛,淚水順著他憔悴的臉流下來。他吼:“你們就這樣愛鍾一的?你們這樣和拿刀把鍾一殺了有什麼區別?他媽的叫什麼車禍?你們名副其實是謀殺!你們謀殺的是愛你們愛到寧願和許加選分手的小妹妹!”
默常致一句一句的謀殺像刀一樣割著我的心,從頭到尾,我和展翼確實像謀殺了鍾一。我們先讓鍾一越來越虛弱,然後出車禍,最後鍾一就撐不下去了。我們真的像謀殺了鍾一!展翼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展翼抽出一把刀,丟在玻璃桌上,說:“默常致,我知道你恨我,你殺了我吧.”
默常致緊緊握著雙手,青筋凸起.他的指甲陷進肉裏,血一滴一滴掉下來,和他的眼淚一起掉在地板上。默常致說:“如果殺了你鍾一能活過來,我毫不猶豫!但是鍾一那麼愛你,比愛許加選還要愛你,我要是殺了你,她在天堂也會哭。你們怎麼忍心這樣對待鍾一?在重慶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血淋淋了,到廣州你們不但不撫慰,還一再讓她傷心,鍾一那麼愛你們,那麼信任你們,你們就這樣對待她!”
默常致一腳又踢在玻璃桌上,嘩啦,一地的玻璃。和展翼啞口無言。
默常致靠著牆站著,眼淚不斷地流下來,說:“我愛鍾一,可是你們卻把她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到。鍾一死了,我的生活一點意義都沒有了,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和展翼無言以對。默常致走進琴仙的臥室看琴仙,他輕輕地摸琴仙的臉,說:“我多麼希望這是鍾一啊,鍾一生氣的時候曾經說我和她之間隔著一條銀河,現在我和她之間就真的隔著一條銀河。”
默常致坐在琴仙的床邊看琴仙,看了很久很久,說:“林析和,你們要把琴仙照顧好了,我看到琴仙就像看到鍾一一樣。鍾一和千格都死了,死在異地他鄉,你不要讓琴仙的結局也是這樣,她們有著最美的愛,她們沒有錯。”
我淚如泉湧。默常致握一下琴仙的手就走了。眾人眼裏的白馬王子,高傲的默常致,因為鍾一,變得這樣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