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滿月。
滿月似是銀盤,淡漠地向人間播撒著她清冷的銀輝。一小片一小片不成氣候的浮雲自她麵前匆匆流過,留不下絲毫痕跡。
寵辱不驚,笑看風雲。
那三間青瓦房寧靜地佇立在一片碧玉竹海之中,天上的滿月似乎把她所有的銀輝都傾倒在了這片竹海之上,每當大風乍起,碧濤起伏,銀波蕩漾。竹葉沙沙的輕響由遠及近連綿不絕,傳至耳邊時,便彙成了一片悠長而嘶啞的歎息聲。
房間裏很涼爽,輕柔的夜風吹進來,直惹得燭應影搖曳不定,似要隨風而去。
嚴無謹躺在床上,五盞明燈直照著他的臉,本已蒼白的臉此刻更是白得透明,甚至能看清皮膚下青色的脈絡。他睡得很沉,綿長的呼吸應和著窗外竹葉的沙沙聲,帶著一種和諧的、安詳的韻律。
堯長弓站在他身旁,手裏拿著一把刀。刀是從嚴無謹的身上找到的,他常常把它當做信物,拿著它從錢莊裏取銀子。嚴無謹弄丟過很多把寶劍,這一把刀卻始終不曾丟過。
其實把它叫做匕首更合適一些,因為它的身長還不到一尺,可是幾乎所有見過它聽說過他的人都願意叫它刀——似乎隻有這樣,那些人才能夠對它和表達出一種敬意——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勇士曾經用這把刀,刺殺了一個暴虐的皇帝。
他的眉頭深鎖,一遍一遍地看著自己的手,麵前的刀,似乎是在等著什麼。
嚴無謹動了動,輕咳一聲,睜開了眼睛。蒼白的臉,灰白的眼,讓人心驚的傷。
堯長弓走到他麵前看著他,過早蒼老的臉上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裏有著深深的關切,半晌,突然出聲問道:“兄弟,你信我麼?”
嚴無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扯動自己的嘴角,淡淡地笑了笑。這樣的問題,還需要回答麼?
“即便為兄現在要挖你的眼,剜你的肉,你也信我?”堯長弓目光灼灼,不放過嚴無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大哥,你若是再繼續問下去,我就要睡著了。”嚴無謹還是淡淡地笑,蒼白的臉上不見絲毫遲疑,哪怕稍縱即逝。
“好兄弟!”堯長弓握緊雙拳,眼圈竟也微微紅了起來,“我要剝去你眼上的毒膜,還有傷口上的腐肉,你……你忍著點。”
明月當空,更深露重。
風已停了,碧玉一般的竹葉在月光下凝住不動,竹林裏很安靜,甚至能聽到夜蛾扇動雙翼的聲響。
青瓦房裏,一位略顯蒼老的中年人似乎在做一個很精密的活計。他的手幹燥、靈活、穩定,動作迅速且毫不遲疑。他的神情專注,目光炯炯,似乎他現在做的,是這世上唯一重要的事。
嚴無謹一直很安靜,三天前蕭屏兒為他包紮用的白布被扔在了一邊,經過三天來血水與汗水的浸泡,如今已成了黃褐色,身上的那一塊黑色的刺青在蒼白皮膚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刺目,像是隨時都會從他的心口處跳出來擇人而噬。他的臉蒼白如洗,呼吸輕淺微弱,全身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流血的布偶,仿佛沒有任何的知覺。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堯長弓長出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歎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愧是條漢子,這般疼痛竟然眼也不眨一下!”
說罷,便輕輕地將他扶起,小心地幫他包紮起傷口來了。嚴無謹微微眨了眨他疼痛的雙眼,他的眼不再是一片灰白了,而是變成一種奇怪的藍灰色,好在現在就算沒有強光,他也能看到些模糊的人影了。冷汗打濕了他的頭發,一縷縷地粘在前額,白布在他身上慢慢纏繞,沒過多久血水便浸透了過來,在他的肩膀上綻放出一朵巨大的波斯菊。
“這‘盲人散’也太過陰損,專找人身上的弱點下手,除了你的眼睛,你的胃,肺,還有這個劍傷,都被這□□給禍害了,恐怕一時半會兒都好不了。不過沒關係,家裏的解毒丸和補藥都有的是,在我這裏將養他三五個月,到時又是條生龍活虎的漢子!”
“大哥,”嚴無謹開口,他的聲音很低,但好在還能聽得清楚:“綁得緊一些,明天,我要去參加你的壽辰。”
“好,”堯長弓微頓,隨即便微微地加緊了手上的力道:“我這裏有瓶止血的藥丸,你先吃一些,我一會就要回去了,莊裏的人都當我一直在閉關煉劍,所以不能太晚回去,你好好睡一覺,明天,哥哥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