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道來的軍爺講派頭,宋邑酒坊座無虛席。太白居也同樣高朋滿座,老主顧似乎都捧場聚會。
當然食客中並非全是老主顧,由識途的主顧引來的酒客也不少。
小店堂僅有八副座頭,食客三三兩兩各就座位,識與不識不要緊,有地方坐,擠一擠哈哈一笑,坐上位置就是朋友。
近門邊的一桌,八位食客似乎彼此都素不相識,各自叫來酒菜各吃各的,兩三味下酒菜占不了多少桌麵,三杯老酒下肚,彼此客氣一番便套上了交情。
上首的兩位中年食客一表人才,兩人是同伴。酒是兩壺徐沛一鍋頭,菜是一盤燒兔肉,一碟神仙肉(驢肉)脯,一碟鹵牛肉,一盤龍芽豆,實實在在,過酒癮又可充饑,喝完酒再來一碗牛雜湯,加烙餅硬饃,保證渾身暖洋洋十分愜意滿足。
“太白居這種高梁燒真夠勁。”那位自稱姓張的食客,喝了一大口酒大聲稱讚,“真像一道火直下丹田。詩仙李太白也號稱酒仙,鬥酒詩百篇,千杯不醉,老天爺!那怎麼可能?百杯酒足可醉倒十條牛,他一定是真仙。”
“別外行了,老兄。”下首一位粗壯的大漢說,“我是沛縣人,這種高梁燒出在我家鄉。”
“那又怎麼啦?如何外行?”姓張的酒客笑問。
“我家鄉的酒,發展不到兩百年,與山西的汾酒,幾乎是發展年代相當的,這種酒是蒸出來的。而詩仙李白是唐朝人,距今已有七八百年。那時的酒,是釀出來的,與現在的江南甜酒方法相同,直接從釀好的壇桶內濾出飲用,這哪能算酒?喝一千小杯,勁道也比不了一碗高梁燒。詩仙如果活在今天,一壺高梁澆保證可能讓他躺下來。別說念不出詩,連他姓甚麼也記不起來了。”
引來一陣哄笑,誰也弄不清楚酒的曆史發展,也很少有人知道誰是詩仙李太白,更沒有人知道李太白喝的是哪一種酒,雖則店名取為太白居,店東也不知道李太白喝不喝徐沛高梁。
關中地近山西,山西出了汾酒,李太白是否喝過山西汾酒,知道的人恐怕也沒幾個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唐代山西出產的汾州汾酒,決不可能是用蒸餾法製造的,那時還沒有發明出蒸餾技術呢!
“嗬嗬!”身旁來了一個人,拖一條長凳在桌角落坐大笑,“你們在把盞論英雄嗎?”
“狗屁!你看我們像一個英雄嗎?”另一位自稱姓李的食客,粗野的話脫口而出,“看你老兄大襖裏麵,藏的不是刀就是劍,一定自以為是英雄。他娘的!可惜你沒有英雄命。”
“怎麼說?”這位不速之客也沒生氣,反而笑吟吟毫不在乎李兄的諷刺。
“你不是軍戶,命中注定不能參加王府護軍。那人才是英雄,可以公然佩軍刀神氣得很。哦!你該不是驛站出來的軍爺吧?”
“你可以猜三次。”不速之客嘲弄地說,“聽說那些遠從彰德府來的趙王府護軍,攜有 不少珍寶前往南京,弄上一些抓上一把,保證可能快活過一輩子好日子,有人願意參加嗎?”
“他娘的!你是吃多了撐著了,活得不耐煩,這種殺頭的事也敢在大庭廣眾間窮嚷嚷。”姓張的食客說,“你這混蛋沒好心,想連累咱們陪你上法場嗎?”
角落的一桌,站起一位年輕人。
“你們不要起哄。”年輕人大聲說,“我是楊巡捕,這是我的事……”
聽是巡捕出麵,不速之客風似的鑽出店門走了。
張、李兩位食客,向那位自稱楊巡捕的年輕人,打出隻自己人才了解的手勢,也鑽出店門溜之大吉。
不速之客出了大街,老鼠似的竄入一條小巷。
街上有三兩個人走動,天氣太冷都蒙了臉埋頭急走,哪有閑工夫管閑事?也沒留意街上發生的事。小巷中更是暗沉沉,鬼影俱無。
人影自天而降,飄如鴻毛奇準地落在不速之客的頂門上空,一腳踢中不速之客的腦袋,降下時已將人撲倒,擒住雙手立即上綁。
踢的力道並不重,瞬間昏眩失去抗力而已,被按住時神智已恢複清明,首先便發現從上空飄落的人有兩個,而且不算是陌生人。
“咱們將人帶往寧陵驛,交給那位姓唐的將爺領賞,最少也可以賺百十兩銀子。”幫著壓住雙腳的人興高采烈地說,是姓李的食客。
“不能急,進了網的魚,急甚麼?”是姓張的食客,用牛筋索開始捆人,套脖纏臂,用的是五花大綁死捆式手法,“先好好逼供,再押給彭老大盤問,口供愈詳盡愈好,最好把同謀共犯追出來,這一來賞金必定多好幾倍,咱們發財啦!”
“放開我,你這兩個混蛋!”被按住上綁的不速之客居然惡狠狠地大叫大罵。
“你他娘的還敢發橫?揍死你這狗王八。”姓張的也大罵,狠狠地連劈兩掌。
“住手!”不速之客厲叫,“你兩個混蛋,是城北赤練蛇彭老大的弟兄?”
“咦!你這家夥……”
“我是唐大人派出的密探朱桂,趙王府的護衛。”
“甚麼?你……”姓張的停止上綁,顯然大為吃驚。
“唐大人已經要求歐巡檢,通知本城的權勢人物,留意不肖歹徒,彭老大必定接到通知,所以你們才出動踩探偵查,對不對?”
“去你娘的!你要我相信你的話?你們剛來乍到,人地生疏,敢派密探在外走動?你……”
“不但我們派人在外走動,京都來的人也派有密探明查暗訪。本來我們不需派人的,但京都來的人,派人引誘一些特定的人出麵劫囚,以便加以殲除。我們也就不想人後,也派人出麵活動,希望也將一些歹徒引出,以免讓京師來的人一手包攪笑咱們無能。”
“哦!這……”
“把我送返驛站,就知道我的話是真是假了。本來咱們聽說那些歹徒,會有人在太白居進食,所以我前往偵查看能不能將歹徒引出。真倒黴,怎會碰上你們兩個混蛋?誤了我的大 事,你兩個混蛋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數,快放開我。”
“你偵查甚麼?勝任嗎?你知道歹徒是些甚麼人?”姓張的食客無意放人,要先盤問清楚。
“不知道是些甚麼人,反正是從京師來的,咱們那些從京師來的人,是追蹤這些歹徒南下的。歹徒人手不足,必定沿途號召同道相助。所以……”
“所以,你們也用號如的手段玩弄詭計?”
“去你娘的!甚麼玩弄詭計?兵不厭詐……”
“該死!你們倒是名正言順玩詭計呢!京師來的人,首腦是不是叫無雙劍客的人?”
“咦!你們的消息是……”
“很靈通,是嗎?你是誰,他派人出麵號召同道劫囚?”
“聽說是的。少費話,快替我鬆綁。”
“別急,我們有人要進一步向你要口供。”
“混蛋!你們……”
“我們就是從京師南下的人,送朋友遠離京師險地,消息封鎖不夠徹底,被無雙劍客發現,他帶了狐群狗黨追來了。半途咱們截獲彰德趙王府,派往京都漢王府向郡主傳信的信差,知道趙王府押囚赴南京的事,所以跟來找機會救朋友,可惜人手不足成效有限。你這混蛋不適宜做密探,真可憐,論密探人才,你們趙王府,比漢王府的神龍密諜差得太遠了,咱們一直就奈何不了那個無雙劍客。”
“你……”
一掌劈在耳門上,這位泄了底的密探便失去知覺。
全城的旅舍,不超過十家,絕大多數開設在寧陵驛站附近,規模都很小。驛站不接待民間人士,僅接待因公過往文武官員、差役,一般的旅客概不收容。
驛站附近的民宅亦被征用,附近戒備森嚴,膽小的、或者有問題的旅客,哪敢在旅舍投宿。
霸劍陳天昊七個人,既然自稱是俠義道人,攜帶有刀劍,當然是不折不扣的有問題人物。何況他們聲稱激於義憤,公然邀請同道,參與搶救幻劍飛仙的興舉,與押解的王府護軍已是死對頭,更不敢在驛站附近的旅舍投宿,被發現必定死路一條。
他們在驛站相反的城東,近城根的一座民宅,以重金借住一宿,連坐騎地可以安頓上槽,談妥之後,立即禁止宅主人全家外出,以免走漏風聲。
晚膳畢,他們也派了兩個人,外出偵查與打聽消息,留意是否有江湖知名人士在本城落腳。
護軍有兩三百人之多,劫囚的同道愈多愈好,憑霸劍的名頭,必定具有可觀的號召力。
他們非常失望,這條路上,平時旅客往來就不多,今天尤其稀少,不但沒聽說有江湖知名人士落腳,連稍有名氣的黑道人物也無人光臨。
二更天,派出的兩個人失望返回。七個人在客廳品茗,商量今後的行止。
柘城至毫縣,僅百裏左右,車馬如果加快趕,一天便可趕到地頭,住下來等候南京來的人接走囚犯,沿途已沒有動手劫囚的機會了,還有甚麼好商量的?
也許,他們該商量如何孤注一擲。
他們以為躲在這裏神不知鬼不覺,卻不了解唐校尉的才幹,唐校尉一進城,便控製了治安人員。
不論任何府州的治安人員,皆多多少少與地方龍蛇掛鉤,相互利用的情形十分普遍,情勢所使然,無可厚非。
而且,各地捕房,甚至府衙縣衙的三班六房,最少有一半人在征召計算勞役的市民,服勞役是無償的義務役,計算在全年的徭役額內。府縣根本沒有永久雇用三班六房人員的經費與預算,連縣太爺的廚師夥夫,都是由市民輪流擔任充役的,這些輪役的人,哪能與地方的龍蛇毫無關係?
捕房利用地方龍蛇偵查踩探供給消息,這是自古皆然的老手段不足為奇。
縣城有多大?在北門大叫一聲,南門的人也聽得一清二楚,哪一家民宅收留了七個人馬,能瞞得了地方龍蛇?也就瞞不了唐校尉。
派出踩探的兩個人返回後片刻,左右鄰舍的屋角暗影下,已經先後被五個黑影所占據,留意屋內外的動靜,有如伺鼠的貓,潛伏等候機會。
不但沒有護軍前來查看,連治安人員也絕足不至。
二更將盡,兩個黑影不走寂靜無人的街巷,飛簷走壁從屋頂接近,從鄰屋的屋頂飄降,與五個潛伏的黑影會合,留兩個人繼續監視。
五個人都穿了夜行衣,戴了黑頭罩,劍係在背上,行動輕靈無聲無息,聚在壁角商議。
“怎麼了?”潛伏的人,向新來的兩人低聲問。
“吳巡檢和鄭捕頭都十分樂意合作。”那位矮身材的夜行人也低聲說,“消息早已向唐校尉稟報,連他們也感到詫異,為何護軍不采取行動。所以,已經再三證實這是陰謀的一部份,不必再浪費工夫再求證了。”
“無雙劍客三十人,的確落腳在高升客棧,距客棧不遠,住進去就不曾外出,連食物也由客棧包辦,顯然擔任外圍的策應,隻要驛站有了動靜,他們將很快地堵在外圍抓衝出的人。”另一個新來的人將消息說出。
“好,咱們進去。”為首的人下了決定,“按計行事,必須成功。”
七個人躍登屋頂跳落小院子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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