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綠女起解(1 / 3)

第二十四章 綠女起解

押解的陣營極為壯觀,軍容壯盛,浩浩蕩蕩。一百二十名騎軍,是家將和護衛充任。一百名解差夫役,由王府的班頭(不在編製的打手)和密探所組成。五十名雜役和仆婦車夫,也是由王府的親軍中挑選充任的,都備有坐騎。

前麵是探子,探子後麵是騎軍,之後是雙駟木籠囚車,後麵有雜役的車隊,載輜重營帳的大車有六部。最後麵是騎軍和後衛。

冒著隆冬嚴寒,浩浩蕩蕩越過開封府南下,以每天八十裏腳程,向南又向南,沿途僅發生一些小麻煩,不曾發生重大事故。

預定交囚的地點,是南京河南交界的毫縣附近,算是進入南京地境了,趙府的人不能再往南深入。三郡主的人,必須在該處將人接走,她這位王叔,不想冒更大風險,一旦被查出王府的親軍遠至南京,那就麻煩大了。

各地王府派專使至京師向皇帝請安,派專使至鳳陽祭祖,每年僅限一次,以免引起兄弟鬩牆爭權的大亂子。派親軍進入別的藩王轄地,很可能引起戰爭。

這天,車馬進入睢州,踏入歸德府地境,在城外的村落歇息,不準備立帳紮營了。

這事人在開封,便知道有幾個不知死活的歹徒,在左近出沒曾經偷走了幾匹馬,擊傷了兩個守衛,所以嚴加防範歹徒們蠢動。

睢州並非通都大邑,城外沒有旅舍,蔡丘驛站也建在新城(州城有親舊二城合並)內,所以隻好借住民居。天氣太冷,立帳也太麻煩。

檻車外麵是鐵柵,裏麵是木囚籠,囚籠內的囚犯不但戴枷,腳上還有十手斤重的腳鐐。夜間,將囚籠抬入宿處,由幾個自稱仆婦的女人看管。除非如廁方便不將囚犯帶出囚籠。

幻劍飛仙大難臨頭,她知道這輩子算這走完了人生的旅程。

花容月貌早已消失無蹤,成了一個蓬首垢麵,穿了破爛老羊皮襖,氣息奄奄的籠中死囚。枷管製了頭和手,鐵腳鐐又冷又重,日夜皆蜷縮在囚籠內,她成了一個渾身臭的醜老婆子。

檻車的負責人所寄住的民宅,就在主事人居所的右首,囚籠擱在外廳中,廳內廳外都有人把守。

晚膳是一角烙餅,一碗冷水,還夠充饑解渴。押解的人,不想把她虐死,三郡主指定要活的,所以食物和水倒充足。

但她的健康愈來愈差,食欲不振,天寒地凍,在囚籠的日子不好過。逐漸被風寒侵體,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活著到南京,是否捱得過這段死亡旅程。她一點也不介意生死,人總是要死的,隻是有點不甘心,三郡主在新樂途中,就幾乎將她置於死地,逃過一次大劫,第二次又落在三郡主手中,她委實於心不甘。

她從押解的人談話中,知道她將被押往南京。

三郡主在南京,必定是前往搜尋曹世奇的,她不為自己的生死擔心,卻替曹世奇的安全考慮。

曹世奇不僅是她共過患難的,也是她心目中印象最深刻的男子漢,雖則各有俗務分道揚鑣,但她總覺得終有一天與曹世奇重聚。

她年輕,還不知情為何物,但那一份思念,已表示她正跨越以自己為中心的成長歲月,敢於接受異性的幫助和關切,也漸漸知道與異性相處,並不是甚麼困難和可怕的事。

她無時無刻都在盼望,盼望曹世奇不在南京。南京是三郡主的老家,天知道這鬼女人,會動員多少人手,對付形單影隻的一個平民浪人?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所有的官民誰敢不受驅策?

她就是活榜樣,三郡主遠在南京,她就逃不出這鬼女人的手掌心,在千裏外把她捉回來。

每當夜深人靜,她都在內心不住向曹世奇呼喊:離開南京!離開那可怕的女人!

她並不相信上蒼,世間的人千千萬,上蒼哪管得了人世間的幸福與痛苦?哪能滿足每個人的希求與欲望?但在絕望無助中,她仍然不能免俗,向冥冥不可知的上蒼祈求,祈求那不知的主宰,保佑曹世奇遠離南京,遠離那個可怕的女人三郡主。

但她知道那是自欺欺人的妄想。上蒼待朱家的人太厚,待那個女人朱三郡主太厚,卻又縱容這個女人任所欲為,怎會接受她的祈求?她又怎可妄想會有奇跡發生?奇跡永不會發生在弱者身上,那是強者才能享受的權利;三郡主就是強者,可主宰一切的女暴君。

廳中黑沉沉,寒冷如冰窟,風從門窗縫中刮入,奇寒徹骨。

她僅有一條又破又髒的棉被裹住孱弱的身體,枷鎖腳鐐冷得更可怕,蜷縮在囚籠裏,她怎能入睡?稍一閉眼就會從噩夢中驚醒。

她像一株入秋的小草,一天天在風霜中枯萎下去,腐蝕她她的生機,更像油已盡的枯燈。

除了罡風透入門窗縫的呼聲之外。聽不到其他的聲息。但她知道,在旁擔任守衛的中年女人並沒睡著,仍在四周走來走去,隻是腳下輕靈似貓,沒發出聲音而已,她連翻一個身,也難逃這個女人監視。派來看守她的每一個女人,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隨時留意她的舉動,因為她是高手中的超拔高手,必須提防她脫逃。

四年前唐佛母被剝光,赤條條押赴法場,在上萬民眾圍觀下,刀斧及體毛發不傷。最後押回死牢,赤條條枷鎖及身重有四十斤,一聲長笑,枷碎鏈斷,赤條條飛出死囚牢,後此在人世間消失無蹤。

她的枷重十斤,腳鐐也重十斤,比唐賽兒的枷鐐輕一半。但她不是仙佛,也沒練過道術,憑她的武功,還不可能破枷鐐破空飛走,雖則她的綽號叫飛仙,誇大的綽號並無實用價值。

朦朧中,她突然聽到極輕微的另一種聲息。

是另一個人,是從後堂轉出來的,但決不是來換班的看守人,足音平常並沒故意小心放輕。

她凝神傾聽,想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兩人在低聲談話,來人是男的,談話的聲音甚低,她依然可以聽到聲浪,可惜分辨不出字語,也就無法知道他們談些甚麼事。

傾聽片刻,她突然感到心中一涼。

這個男人的聲音,她不算陌生。

“果然是他們在暗中弄鬼,難道還有甚麼陰謀搬弄?”她心中暗叫。

沒錯,這個人她不陌生,三郡主忠實的走狗,石參讚無雙劍客石奇峰石玉。

她知道押解的人,是趙王府的護衛,這些人如果在白天,發生情況應變的能力非常強,十人一組列陣奔東逐北,百十個江湖高手禁不起一擊。

但在夜間,碰上高來高去的三五個江湖高手,就會章法大亂追逐困難,無用武之地,住宿時也無法防止飛簷走壁的人騷擾。

如果有無雙劍客這種超拔的高手,躲在暗處布網張羅,想搶救她的人闖進來,後果如何?所以她認為無雙劍客在搬弄甚麼陰謀,躲在暗處必有所圖。

果然不錯,無雙劍客走後,看守突然增加了三個,外麵可能增加得更多。

鄰屋住了不少人,門口派有警衛。一個中年人和兩個年輕人,在內室中品茗。

“你相信這個人?”年輕人問。

“有不相信的理由嗎?”中年人反問。

“他在危言聳聽。”

“是嗎?”

“今晚咱們將有一半人累得要死,窮緊張,人人心中不安,明天動身,一定趕不上宿頭了。”年輕人苦笑,“我總覺得這人言過其實,風吹草動也疑神疑鬼。漢府的人言行舉止,都有點鬼鬼祟祟味,我不喜歡這種人,最好就在這裏,把人交給他們算了,他也來了不少人呀!押解一個人該無困難。”

“你不了解這個人的底細,所以你不信任他。”中年人拒絕年輕人的建議。

“我看他不怎麼樣呀!”

“他是真正的江湖興風作浪的野心家,對江湖人有深入的認識和了解,經驗豐富,消息靈通,他說有人劫囚那一定八九不離十,相信他好了。辛苦些算不了甚麼,我不希望出仳漏。”

“你沒感到奇怪嗎?”

“有何可怪?”

“他們是從京都來的,難道是未卜先知的神仙,知道我們捉到這個叫幻劍飛仙的女人,又知道我們將人解送給在南京的三郡主,可能嗎?”

“他們是追逐幾個可疑的人南下的,那幾個人在京都殺人越貨,轟動京師,據說曾經大鬧漢府留在京師的世子府弟,殺了不少人。”

“原來如此。哦!我得帶人出去巡邏了,這種天氣晚上出去喝西北風,實在不是愜意的事。”年輕人放下茶杯,極不情願地出室走了。

片刻,外麵傳出叫喊聲。

獨自品茗的中年人一蹦而起,帶了佩刀啟門飛快地衝出。

大門外的警衛躺在牆根下,頸骨被扭斷氣息早絕。

一陣大亂,警衛又增加了一倍。

放置囚籠的民宅,整夜沒受到幹擾,而散落附近民宅內居住的護衛們,被人多次騷擾入侵,喧鬧了一夜,天亮後統計人數,這才發現少了五個人,留下四具僵了的屍體,一個失了蹤,是逃亡了呢,抑或是被帶走了?沒有人知道。

領隊的幾個人大發雷霆,召來了這兩天暗中跟在後麵的貴賓,在動身啟程之前,提出令人難堪的問題,雙方幾乎翻臉。

貴賓是無雙劍客,和兩上漢府頗有地位的中年人。

總領隊是趙王府的護衛,軍職相當高的驃騎尉唐雄,身材高壯,粗眉大眼,黑凜凜的大漢相當懾人,發起怒來還真具有嚇人的虎威。

“你說晚上將有不知死活的亡命劫囚,多派警衛防範。”唐校尉案叫吼,怪眼睜圓,“結果,放置囚籠的地方風平浪靜,一夕無驚,而其他的住處,因人手不夠而減少警衛,不斷受到騷擾,損失了五個人。姓石的,這件事你得負責。”

無雙劍客不是省油燈,本來就是驕傲自負,不可一世的一代梟雄,身分地位也特殊,趙王府的人也管不了他,怎受得了唐校尉的叫吼指責?

“你這是甚麼話?”無雙劍客嗓門也夠大,虎目怒睜,“你不怪你的人無能,反而要我負責?”

“來人根本不是來劫囚的,而是為你而來。你們從京都把他追到這裏,他當然也在找機會反擊,連累了我們,你要利用我們保護你。”

“狗屁!”無雙劍客也拍桌叫吼,“我所追的幾個人,七月天就曾經在真定府,向三郡主大肆騷擾襲擊,最後轉赴京師撒野。這幾個人,在真定府與幻劍飛仙聯手,由一個姓曹的人率領行凶。你們捉住了幻劍飛仙,他們哪能輕易讓你們把人送交三郡主?別蠢了,唐校尉。”

“他娘的!你說的像真的一樣。”

“你真的不不是?”

“我明白,明白是你帶的災禍。”唐校尉暴跳如雷,“替你們漢府捉人,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一件災禍。為了捉這個你們指定要活的女人,伊府死了七個人,周府死了八個。現在,我們趙府也死掉五個,他娘的!人交給你們好了,由你們帶她到南京,我不希望再多載幾個死弟兄回彰德,現在就交給你們,現在。”

人都集中在村中心,備馬、套車、收拾行李、備妥檻車囚籠……村中心其實擠不下這許多人,各處農宅前,小巷子、大道旁,大家都在忙,怎知道有人在旁伺伏?知道也無法提防,不規則的房舍視界不良,況且罡風怒號,所有的人都穿得臃腫,耳目也就不夠靈敏。

一個身材矮小的蒙麵人,突然從套車場的屋角躥出,一劍割斷正在套輜重車的車夫咽喉,再在一匹套好的馱馬後臀刺了一劍,身形似電,一閃便消失在另一座房屋的屋角,一沾即走。

馱馬負痛向前猛躥,另一匹馱馬受驚,也向側衝,大車一衝便因兩馬不協調而翻倒,附近的車、馬、人狂叫驚竄,一陣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