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份資料,南京附近的蛇神牛鬼,可能都接到一份。漢府在南京,仍具有強大的潛勢力,仍是神龍密諜活動的重點。
反正能往進中山王府東花園的人,來頭必定大得驚人。
太子已到達京師即位,南京的活動已經不重要了,因此神龍密諜的要員,事實上已經不在南京了。
風雨欲來,謠言滿天飛。
天羅院傾巢而至,揚州的山門暫時關閉。
南京,仍是最重要的都城。五年前京師北遷,錦衣衛便在南京建立南鎮撫司,嚴加注意王公大臣的活動,調查他們的忠誠,嚴防他們涉及叛逆活動。與鳳陽方麵的中都城,連成一條重要的安全帶。江對麵的滁州與碼頭浦子口,就各有一衛兵馬防變。
但再多的兵馬,也防止不了不肖江湖人的活動。
這天,罡風凜洌,豐山張家的長工頭李老三,帶領著一些長工,整理房舍準備過冬,房舍的防寒設備必須在月底完成,雖則主人不在,例行的工作必須按期進行。天快黑了,這一天的工作他感到相當滿意。
主人全家已離開將近三個月,似乎查無音訊,不知歸期。他並不擔心主人的安危,隻擔心留在張家的人,是否可以平安愉快過年度歲,距所關愈近,他愈感不安。
按常理,主人應該回家過年。
討債的人,小年夜之後就不能再催債了,所以臘月天,是討債的旺季。債主也算定債務人必定回家團聚,必定抓住機會把債討清。
主人離去後,他從下莊返回時,所碰到的三個人,迄今他仍然無法忘懷那些人的偽善麵孔。
他有預感,那些人一定會再來,而且再來時,一定把偽善麵孔撕掉了。之後,他把大多數長工、仆婦、小廝,先後加以遣走。下莊的佃戶,也一一打發他們回家,不許再住在下莊,僅留了三兩個人照料房舍。
張家目下隻有十三四個人照料,他就是名義上的田莊管事,偌大的張宅,天一黑就燈火全無,冷冷清清,沒有人在外走動。
十餘頭猛犬,是僅有在走動的物體。
晚膳後不久,他獨自在房中品茗,住處是南房的主居室,整座南房以往有四十餘名長工仆從住宿,目下僅有十三個老弱,主宅天一黑鬼影俱無了,所有的廳堂居室皆加了鎖,撤除所有的照明燈籠。
門窗皆封閉得緊密,寒氣仍然襲人。
剛替茶壺添水,一陣急劇的犬吠傳來,他提水壺的手,幾乎失手落壺。
吹熄了菜油燈,他挾了一棍齊眉棍啟門外出。
武林人稱練武為練內外功。練拳掌。一般的村鄉壯丁,稱練力,練拳棒。槍、棒、刀、叉,是壯丁們保家的武器,石膽石鎖是練力的基本器械。
所以每一座村鎮的壯丁們,都組織成勇壯,經常練拳棒,六十歲才能退休,不再受官府的調遣。一旦有事,他們就是所謂民壯或丁勇,防火防盜自衛之外,還得接受官府調派。要 說當時鄉村的人都會武,決非誇張,問題是練得勤不勤,是否敷衍了事。
他的棒術並不差,一棒在手,撂倒三五個大漢勝任愉快,兩膀真有三兩百斤蠻力。
跨出大院子,傳來幾聲猛犬的慘號。
“家犬完了”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全身毛發森立,他知道大難臨頭。
大院廣闊,四周載了花木。罡風一吹,枯葉漫天飛舞,寒氣甚濃。
黑影一閃,再閃。朦朧的人影一現,再現,屋頂有人飄降,屋內也有人影掠出。
先後幻現六個人影,有男有女,從青灰色的勁裝察看,身材矮有曲線的,一定是女人。所有的男女,皆戴了鬼麵具,黑夜中顯得更為猙獰,更為恐怖,膽小的人,真會被嚇昏。
他橫棍屹立,居然有勇氣麵對鬼怪似的人。
“把你們的主人下落說出換你的命。”
對麵那人說話了,是女人的嗓音,此時此地,這種發性聲音尤其令人毛骨悚然。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強定心神,逐漸鎮定,“大爺存心逃災避禍,不可能把去向告訴我們這些仆從長工。”
“那麼,把那個姓曹的下落說出。”
“大爺的朋友,不可能讓我們知道,大爺的朋友中,有不少是身上有案的人,他們即使通了名,也必定是假的,隻有大爺心中明白。”
“可惡!你在找死!”
“拿下他!”女人舉手一揮。
一個黑影大踏步走近,伸手便抓。
一聲大吼,他一棍急掃。
手上一震,棍被抓住了,噗一聲耳門挨了一掌,跌入黑影的大手中。
南房的小廳燈光明亮,十三個人全被抓來了,有些已被打得麵孔走了樣,並排坐在壁根下發抖、呻吟、哀叫饒命,淒淒慘慘。
廳內有四個戴了鬼麵具的男女,女的權充審訊官。
“喂他一口真情散。”審問官向同伴說,“三爺,你問,一定要問出姓曹的底細下落。”
“遵命。”身材高大的三爺欠喏,一把揪起氣息奄奄的李老大發結,從一隻小葫蘆中,倒一些藥撒入李老三的咽喉。
李老三完全失去反抗的力量,片刻,手腳一伸,無神的雙目茫然地張開了,口中喃喃自語。
三爺先詢問一些有關田莊的事務,再問及主人的去向下落。李老三知無不言,有問必答,但對主人的去向下落,無法回答表示不知情。
最後問及客人曹世奇的事,一步步引向下題。
“姓曹的來時沒投名帖,主人隻稱他為兄弟。”李老三用木無表情的聲調作答,“住在這裏的幾天中,我沒聽到主人用兄弟的稱呼叫這個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大名是甚麼。”
“他住在何處?”
“聽說要回南京,猜想可能住在南京。”
“他真的從京都來?”三爺問不出所以然,有點急燥冒火了。
“是的,從京都來,大爺替他弄到十幾份豐樂亭和醉翁亭拓本真跡帶回去。”
“哦,他要那麼多份幹甚麼?”
“據說是回去賣的,有人出高價買。”
“賣的?”三爺欣然追問,“他賣這種東西?”
“不知道,他說賣的。”
再追問也是枉然,李老三隻知道這麼多。
其他十二個人,也用真情散使他們吐露真情,但白費工夫,他們比李老三知道得更少。
總算得到些少線索,有些經驗的人,可從一言半語的小事故中,找到有用的線索。
“把他們處理掉,要幹淨利落。”審訊的女人最後下令,結束了這次追查線索行動。
次日,本地的人發現張家留下的十三個人全部失蹤,不久之後,由當地的人派人接管張家,派有幾個人照料,等候主人返回處理。
此後的一個月期間,南京城幾乎所有的字畫店,都有人查詢豐樂亭與醉翁亭拓本真跡,詳細查核來源與時間。有幾家店號的夥計被打傷,被逼說出真正的時間與來源,幸好都是早年存留下來的舊品。
沒有人想到去外地調查,目標皆放在南京城內外。
棲霞鎮遠在四十餘裏外,已經不是南京的範圍,而且該鎮也沒有真正的書畫坊,那隻是一處佛門弟子拜佛的勝地,門攤式的小店以販賣香燭經文為主。
不久之後,有人指名找曹世奇的消息,愈傳愈廣,而且有不少人找他。
這消息最先是從江湖龍蛇口中傳出的,有不少爺字號的人物要找他。
十一月下旬,天羅院的探索觸手,終於伸至棲霞鎮,那已是嚴冬屆臨,大風雪將至的歲末時節了。棲霞山的紅葉已經落盡,上山賞風景的人已經絕跡,棲霞鎮已經很少有遊客光臨了。
不文齋已經關門大吉,換了東主,據說準備明年新春,開張販賣禮佛用品。
共來了兩男兩女,穿皮襖戴皮風帽,僅露出一雙眼睛,向人打聽不文齋的底細和東主曹不文的下落,所得的消息幾乎千篇一律:不知道。
不文齋設肆僅三年多一點。棲霞鎮的人,真正與曹不文東主接觸的並不多,事實上曹東主很少在家,店務不需他照料,他隻是名義上的東主而已,以他的名義繳交捐攤稅,連繳稅也不需他親自出麵。
四個人不死心,在鎮上的客棧投宿,一連三天,不但向鎮民打聽,也向棲霞寺的僧人打聽。有一個女人,甚至向人打聽鎮上有沒有玄門道士。
可想而知必定一無所獲,棲霞山是佛門勝地,根本沒有玄門人士建宮觀,與棲霞寺搶香火信徒。遍數天下名山,真正佛道可以和平並存,寺院宮觀能建在一起,不互相排斥的地方,可能隻有平涼的崆峒山而已。
第三天一早,四男女迎著撲麵的刺骨罡風,踏上返回南京的大道,失望地離去。
將近五十裏,要走半天。
四人本來是分開走的,一個時辰後接近堯化門,便走在一起了。
當初朱元璋定都南京,本來打算把京師建成天下第一大城,因此在修建舊城之外,外圍 加建了周圍一百八十裏的外牆,先建十六座城門。
後來,外城實在太大了,僅築了一些土牆,工程太浩大經費無著。後來他建了鳳陽的中都,中都四四方方,他愈看南京愈不順眼,這個不圓不方像甕一樣的城,實在沒有帝王的氣勢。
他派太子朱標至關中,看看西安古皇都是否合意。可惜太子回來後就歸了天,遷都西安計劃成空。
堯化門,就是外城東北角的一座城門,兩層,有門樓,兩側有一段三五十丈長的丈餘高土城牆。至棲霞鎮的大道,旅客必須經過這座門。
四周小山圍繞,附近沒有村莊,城門也沒有人把守,城門四季常開,附近還沒形成村落市集,幾家農舍,陪襯著這座孤零零,即將廢棄的城門。京師北邊,永遠沒有修築外城的機會了。
四人走在一起,以平常的腳程,冒著寒風向百步外的城門走去,大道上隻有他們四個行客。
遠遠地,看到城門洞有一個人影來回走動。
“真黴啊!晚來了半個月。”走在中間那位男士大聲說,壓下了風聲,“咱們追查的腳步,真該放勤快些。今後,真不知該另由何處著手追查了。”
“恐怕風聲已經走漏了。”左著的女人說,“姓曹的一定是聽到風聲,才關門大吉走掉的。”
“咱們並不能證實這個曹不文,就是翻江鼇那位姓曹的朋友。也無法證明他是漢府的,要捉拿的曹世奇,你不要預下定論好不好?”
男士可能是個實事求是的人,調查講求證據,不胡亂認定。
“每條線索皆點出他就是同一個人,錯不了的。”女人堅持已見,“每一征候,皆不是巧合。回去之後,派一群城狐社鼠來。務必把那些店夥徒弟的去向查膽,再一個個弄來盤問,一定可以查出他的一些根底。如果另起爐灶再找線索,肯定是浪費工夫,而且失去緊迫追索的時候,曠時費事。我反對放棄這條主線索,而且要進一步緊抓住不放,窮追。”
“當然不會放棄這條主線索,問題是找那些店夥徒弟,需要多少人手,多少時間?成名人物巨豪調查不難,這些平民窮漢還真不容易找到呢!咱們的時間不多了,那個甚麼召魂使者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那混蛋給了江寧鎮八方土地三千兩銀子活動費,隻給咱們天羅院兩千,可惡!八方土地哪能和咱們相比?憑咱們的聲威……”
“算了吧!這不是比聲威身價的問題,不能怪召魂使者偏心。”另一位男士說,“八方土地出動了五六百狐鼠,你知道開銷有多大?像養一群螞蝗,八方土地已經叫苦連天,聲稱血都被這些螞蝗吸光了,這個月撐不下去,過年沒有米下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