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年的最後一天,年夜飯,我和我爸爸都喝了很多酒,他把客廳的電視機關了,丟給我一包煙,拉著我聊天。
自從米縣長出事,我爸爸總是憂心忡忡。
他問我:“過年了,有沒有給栗子打電話問候下?過年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回來。”
我點了點頭,說聖誕節的時候跟她通過電話。栗子在電話裏就一直哭,哭完了說她爸爸是被人冤枉的,她爸爸一件夢特嬌的T恤能穿十年,每次回家吃飯都是豆腐乳白粥,特別的勤儉樸實,怎麼可能會是貪汙受賄,她詛咒陷害她爸爸的人不得好死,說完她又開始哭,她哽咽的說其實那些人榮華富貴也好,家破人亡也好跟她都沒有關係,她就是想見她爸爸。
我爸爸吸了口煙,說:“平時記得多關心關心她吧!”
我說:“我今天晚上再給她打個電話吧,但我感到自己很沒用,一點忙也幫不上。”
我爸爸打開了瓶啤酒,對著酒瓶喝了幾口,泡沫湧出瓶口,弄得手上都是,他沒有在意,隻是醉眼惺忪地搖著頭,說:“老爸也一樣啊,要是有用,廠子賣了救她爸,我也願意。”
他說:家裏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新建的修車廠占地10畝,建完了修車間,還規劃了一個小展廳,打算來年賣幾款國產的麵包車。可沒有米縣長鼎力支持,就沒有我們家的今天。“阿杯,”我爸爸很認真的跟我說,“不管別人怎麼議論你米叔,你沒資格說他一句不好的話!”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出來散步,沿著熟悉的街道漫無目的的遊蕩,今夜此時,萬家燈火,鞭炮聲,電視聲,麻將聲,勸酒聲,共奏一曲絮亂的年夜交響曲。
不知不覺地我走到了栗子家樓下,我想起小學的時候替阿水給她送螢火蟲罐子,恍惚間,這個小鎮已經見不到螢火蟲了,我們叫它“飛螢光光”,可能多年後這個俏皮的昵稱也沒多少人能記得了。
栗子家沒有點燈,但窗簾裏透出了幾縷微弱的光線,我心裏一亮,隱約看到了一絲希望。我靠著牆邊,掏出手機,給她打了個電話,沒想到竟然接通了。
我問栗子:“在哪?”
栗子說:“在家。”
我又問她在哪個家。
栗子說:“隻有一個家,鼇江。”
我欣喜地說:“我就在你家樓下!”
栗子好像並不吃驚,她打開了窗戶,探出頭來向我揮了揮手,招呼我上樓。
這是我第一次進栗子家門,栗子家隻有60平米,裝修簡單,幹淨整潔,深褐色的木質地板,牆麵隻是用油漆刷白,牆角擺了幾盆綠色植物,玻璃桌麵擦拭得一塵不染,栗子的媽媽在家看電視,她穿了件紅色的新棉襖,頭發也焗成了暗紅色。
我向她問了聲好。
她很客氣的給我泡了杯紅茶,說是栗子英國帶來的,味道和超市裏的不一樣。
我忙說謝謝,我說:“阿姨,你這件棉襖真合身,穿起來跟三十歲的少婦似的。”
她哈哈大笑,說她待會就要出門了,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去鄰縣那邊的一個廟裏燒頭柱香。“新的一年了嘛,穿得喜慶點!”
她悄悄地和我說,讓我勸勸栗子,“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愁眉苦臉也解決不了問題,現在很多朋友都在幫你米叔,為他伸冤,為他拜佛,相信上天一定會還米縣長一個公道的!”
我有些拘束的和她們娘倆看了會春節晚會,等栗子媽媽走後,
我忽然就輕鬆了許多,我跟栗子提議出去吃夜宵。
栗子說自己現在特別害怕路上遇到熟人,覺得每個人都在虛情假意地安慰她,誰知道心裏多幸災樂禍呢。“可肚子確實餓了,怎麼辦?”栗子可憐楚楚地看著我,眼神黑亮,就像隻無辜的小鹿。
於是我便出門買了一些燒烤和啤酒回來。栗子則在家煮了一個排骨砂鍋,熱氣騰騰,香味撲鼻,她說我是第一位有幸嚐到她廚藝的男生,麵有紅暈。
我打開了一罐啤酒遞給栗子,她一把接過,“咕咕咕”地灌了幾大口,一抹嘴巴,說道:“nice”
於是我們舉杯,我們同醉,栗子一口氣喝掉了兩罐啤酒,把啤酒罐口朝下,衝我搖晃著炫耀,俏皮可愛。
12點的時候,她接了一通阿水的電話,她有點尷尬的看了我一眼,對阿水說自己要睡覺了,明天給他回電話。
而我早早地就已經把手機關機了。
我問栗子什麼時候畢業。
栗子說五月份就能拿證了,傳播學碩士呢!
我問栗子打算回來找什麼工作。
栗子一臉茫然,說不知道,等他爸爸開庭了再說吧。
我隻能陪她一罐一罐的喝酒,把不開心的事情暫時的忘掉,心裏祈禱著她爸爸能驚無險,逢凶化吉。
那天我喝醉了,暈睡在了沙發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4點,身上蓋著一條毯子,栗子就躺在我身邊,抱著枕頭,蜷曲著身體,發出微微的鼾聲。
我躡手躡腳地起身,迅速地收拾殘局,整理好房間,趁著她媽媽還沒回來,趕緊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