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爺,”他恭恭敬敬一欠身:“碧落先前看仔細了,那七座佛龕確實不經意間傷著了七樣東西,但它們並非如莫非大人所言,是什麼望柱所化的蟠龍,而是七條未能化成龍的獨角蛟而已。”
“獨角蛟?”
“老佛爺如若不信,可再仔細觀之,那七條長蛇頭頂生有軟角,形同瘤狀,可是?”
慈禧一聽立即再朝鏡中望了一眼,隨即輕輕吸了口氣:“確實如先生所言……”
“如能生出犀利如劍狀,便可尋著機會騰化成龍,可惜終是欠缺功力,因而隻能淪為妖孽,長期在此地蟄伏著。”
“碧落,”聽到此處同治冷冷一笑,道:“此地乃是天子家祭天之地,怎會有此等妖孽出現?莫非你在暗指我愛新覺羅家已經氣運衰退至此了麼。”
“皇上息怒。此妖孽原是龍胎,正因是在天子家祭天之地,方才得以形成,原是祥瑞,隻是因了金水玉帶出了損耗的關係,所以沒能修身成龍,一飛衝天,因此變成妖孽,實屬無奈。而微臣在戟門所設那些佛塔,正是為了震懾和超度它們而來,假以時日,便可無恙。”
“哦……”一聽此言,慈禧微微舒了一口氣,麵上也即可緩和了下來,朝碧落和莫非擺了擺手:“你倆先起來。都是我朝中深藏不露的高人,切莫為了這點兒事情爭鋒相對,”說著,朝一旁同治望了眼:“你也瞧見了,碧先生為我大清風水端得是盡心盡力。你卻偏袒心如此之重,身為天子,總得各麵都瞧仔細了,不要人雲亦雲,先瞅瞅究竟誰更在理,方能定奪,你說可是?”
短短幾句話,說得同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想照著以往那樣點頭稱是,卻又總也心存不甘,當下目光一轉,望向碧落道:“雖然你一言解惑,但同莫非一樣,皆是口說無憑。他將蛟蛇錯看成蟠龍,但你又能以什麼來證實那被佛塔所傷之物,就必然是你所稱的妖孽。眼下生生還髒了一池清水,也不知幾時才能清理幹淨,雖說是出自你一片忠心,可也髒了咱這祭天的太廟,不是麼。”
聞言碧落雙手一揖,笑了笑:“皇上所說句句是真,若碧落無法印證自個兒的說法,無論是對著老佛爺,還是對著皇上,皆都是說不過去的。因而此刻若皇上不嫌棄,碧落便立即為皇上當場印證過來,皇上可恩準?”
“準。”
此字剛剛出口,碧落立時轉身往戟門橋方向大步而去。
到了橋邊褪了外衣卷起衣袖,徑直伸手往河中一撈,不出片刻,竟真的從那濃稠的血水中撈起一條銀白色的長蛇來,上身銀鱗閃爍,□則滿是血汙。
被碧落隨手一丟扔到地上,它就如陀螺般扭曲起來,口中發出呱呱聲響,好像嬰兒啼哭的聲音。直驚得邊上人紛紛朝後推開,離遠了定睛望去,果真見到那蛇頭上有鴿蛋大小一顆肉瘤,微微發紅,碰上雨絲還會騰出一道道白煙。
不多會兒就靜止不動了,眼看著身下所留鮮血越來越多,它的身體也就越發單薄起來。碧落走到它跟前,抓著它七寸部位將它提了起來,一手剝去它頭頂那顆肉瘤,一手將它朝前方的佛塔處丟去。
眼瞅著它細長身影在撞到佛塔的一刹一陣顫抖,隨後騰的聲燃燒起來,不消片刻,化成了一片焦黑色煙霧,被風輕輕一吹,立刻消失不見。眾人不由倒抽了一口氣,甚至連同治也不由自主定定站在了原處,一動不動對他瞧著,見他再度走到戟門橋便,伸手將掌中那顆肉瘤朝玉帶河中丟了下去。
肉瘤入水就立時蒸騰出一團巨大的白汽。
溫度極高,因為縱然離得遠,同治仍能感到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夾雜著一種無法言明的古怪氣味,不多會兒就將原本充斥在周圍的濃腥化了開去。
隨後,眼睜睜看著那道血池般的玉帶河,竟如變戲法似的從底下直透出一股清水。
很快就將河中濃得化不開的那些血水給衝走了,轉瞬恢複了原先的清澈,在天上飄落的雨絲中,微微蕩出一圈圈透明的漣漪。
“先生果然神人……”眼觀至此,慈禧不由脫口讚道。
碧落回過身將外衣重新披到身上,單膝跪地朝她嫣然一笑:“老佛爺謬讚。”再將目光轉向同治,輕輕一揖。
同治自是再也無話可說。
卻不知為何,明明親眼所見得心服口服,心下竟更氣悶了起來,一時兩眼有些發黑,見狀慈禧便也不再多說些什麼,隻輕輕道了聲:“皇帝,以後萬事記得查明,免得冤了忠臣,叫額娘看著心裏也難受。”說罷,轉身返回鑾駕,起駕回了宮。
直把同治聽得心裏更加憋悶起來,眼見他額娘那一行人身影漸遠,轉身一拳打在邊上的鑾車上,見他又要揮上第二拳,載靜忙伸手止住:“皇上息怒,切莫傷了自個兒身子。”
同治這才稍稍冷靜下來。
抬眼見到一旁莫非似有話要說,便道:“你講。”
莫非立即將太監遞還那張鏡子取了出來,捧到掌心正要將鏡麵朝上翻起,突然聽見底下哢擦一聲脆響,心知不好,立刻將鏡麵翻開,一眼望見裏頭情形,不由蒼白著一張臉朝後倒退半步。
隨即倏地望向戟門橋前的碧落,目光驟冷,卻又一言不發。
隻同他兩人相互望著,直至望見碧落眼中浮出一道妖嬈的笑,便硬生生將心口那團怒氣給壓製了,亦隨之笑了笑,轉向同治道:“皇上,老佛爺說得是,碧先生果然神人,往後莫非還需多多向先生請教才是。”
話一出口,眼見同治揚手一甩啪的聲將他手中鏡子甩落至地,他臉上依舊笑吟吟著。
然後蹲□,靜靜將那地上被摔成數片的鏡子一片片拾進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