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小白的鬼故事係列)》最新章節...
五月中旬一過,天漸漸熱多涼少了起來,園子裏那些在春寒料峭裏挨過來的植物因此而抖掉了一身懶散,紛紛開得花團錦簇的,在陽光下綻出一派暖烘烘的喜慶。
但植物自是不懂人間的無常。
就在前些天還因斯祁複病體漸安而熱鬧歡愉的提督府,這些天突地濃雲籠罩,陰沉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即便連日陽光燦爛,也燙不暖這一派繁華熱鬧下的陰霾和不安,因刑部的人受了斯祁鴻祥的托付,正在府中徹查投放蠱毒的真凶。
一時間人心惶惶,因為此案受到牽連的人數眾多,東大院廚房內一幹人等包括采辦全都被提去衙門審問了,就連少爺屋子裏的丫鬟婆子都不能幸免,除了從小伺候他長大的嬤嬤和兩個通房丫鬟,其餘全都被排了序地等候盤查,有幾個嫌疑較重的蒙古籍廚子則幹脆已被用了私刑,因碧落先生說過,那蠱毒自西夏被滅後,是被流傳進了蒙古的。
但無論審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調查,總也得不出個像樣的突破。
即便有人在刑罰下屈打成招亂供一氣,到頭來連當歸未的樣子也形容不出來,這顯然是冤枉的。因此一批批被提進衙門,又一批批被放回,為了不受到局限,刑部便又將調查的範圍擴展至了整個提督府,一時府內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便成了被懷疑的對象,到時候被拖進衙門一通折磨,不死恐怕也得脫成皮。
因而生生令這九門提督府變得好似閻王殿一樣。朱珠看在眼裏,雖心有不滿,卻又無法同兄長和阿瑪明說,也無法橫加幹涉,隻能看著在內宅做事的奴仆一個個如履薄冰的樣兒,默默忍著,但求能早日找出真凶,好早早地結束這場鬧劇。
這一天,又眼瞧著一個曾在東大院裏幫過廚的粗使丫鬟被當著自己麵拖出了府邸。
被帶走前丫鬟那副哭哭啼啼的樣子讓朱珠看著心裏堵得慌,於是帶了小蓮出了屋,一路曬著太陽,一路慢騰騰走到園子裏賞花散心。途徑暖春苑,一眼望見平素極少出屋的額娘此時正同幾個丫鬟婆子一道在亭子裏坐著,看上去情緒似乎尚可,便過去道了聲安,隨後望了望周圍一眾奴婢,對她額娘安佳氏道:“女兒有些話想同額娘單獨說說,額娘可方便麼?”
安佳氏原也正尋機要找這女兒談話,見她既然來了,便遣退了眾人,隨後示意朱珠坐下,問:“怎的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樣子。”
“有些話無法同阿瑪兄長直說,所以想跟額娘講講。額娘也見著了,近日府內上下被刑部的人查得人心惶惶,雖然徹查清楚府裏投毒的凶手是誰自是應該,但現如今,刑部的人似乎做事太過跋扈,無論近的遠的,關係大的小的,全都一股腦帶去衙門審問。想府裏多是些年輕婢子和年老的婆子,怎經得起這一驚一嚇,況且傳到外人耳中,也恐會對阿瑪的名聲不利。”
聞言安佳氏朝她瞥了一眼,淡淡道:“你自是關心你阿瑪的名聲,卻忘了你兄長身中那蠱毒時淒慘的狀況了麼?虧他還整日隻一心惦念著你。”
“女兒哪會忘記……”
“況且一日不查出真凶,你我在這府上哪吃得了一日的安心飯,總擔心著會不會再次被人投毒,整日彷徨著恐慌著,你說該不該嚴著點?想想你兄長中那蠱毒的樣子,阿彌陀佛……真真要將我嚇得連魂兒都出竅了,你還整日想著那些瑣事……”
“但是……”正要為此再試圖辯駁些什麼,抬眼見到安佳氏臉上埋怨的神情,朱珠垂下頭咬了咬嘴唇不再吭聲。見狀安佳氏緩和了神色朝她挨近坐了,伸手掠了掠她臉側發梢對她道:“聽說你在宮裏見著靜王爺了,你們相處得怎樣。”
朱珠微一遲疑,輕聲道:“一切還好。”
“我囑你帶去的人參你可送了?”
“送了,王爺說他額娘很是喜歡,因而從宮中挑了些物品作為回禮,讓王爺給我阿瑪送了來。”
“難怪前些日突然遣人送來那許多禮品,原來都是宮中的貢品,我說怎的從未在市麵兒上見過,”說著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笑,她目光再次望向朱珠:“你可知靜王爺前陣子已搬回怡親王府住了?”
“女兒不知……”
“已回來好些天了,所以這些天去往王府走動的人可不少,尤其是那布爾察查氏家的大格格婉清……”說到這個名字,安佳氏不由蹙了蹙眉:“你說一個身居閨中的大家閨秀,怎的可以這麼拋頭露麵,說是三天兩頭便往王爺府裏跑,若在你額娘年輕時那會兒,豈非要被老祖宗用家法打斷了兩條腿。這可當真是去洋人那兒待久了,連起碼的禮數都統統忘記的了……”
“額娘……”
“隻可惜,原本若你兄長沒被人毒害,倒是可以去他府上走動走動,現如今卻連個可以過去問安的人都沒有,虧得人家府裏三番兩次差人送東西過來,若知道我家狀況的倒也罷了,不知的,還以為我們有意怠慢了人家靜王爺。”
“額娘想多了……靜王爺自是知曉的。”
“靜王爺當然是知曉,所以額娘才格外疼愛他,總是如此禮數周到、為人作想的一位王爺,自小也算是同你一道青梅竹馬長大。”說罷拍了拍手,望著朱珠低垂的眼簾道:“我的兒,若你往後再能入宮,見到了他必然要當麵同他言謝的。”
謝他什麼?朱珠心裏暗想,嘴上卻不敢說什麼,隻低著頭一味聽安佳氏絮絮說著,直又說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尋了個借口告辭離去。
但出了暖春苑,心裏卻更顯煩悶,似乎滿園j□j都難以讓人情緒得到消遣,便穿戴整齊叫了輛牛車,帶著小蓮一道悄悄出了提督府,一路往琉璃廠方向而去。
不過盡管路上人頭攢動熱熱鬧鬧,朱珠望在眼裏卻總是心不在焉,一旁小蓮看在眼裏,倒也機靈,一語中的地道:“夫人剛才是又同小姐說起靜王爺的事兒了吧?”
“你怎知道?”
“滿北京城都知道了,王爺回了怡親王府,府裏上下可熱鬧了,都道他是老佛爺身邊紅人,一回京連家門都沒進便被召去了老佛爺身邊伴駕,此番難得回到府邸一趟,自是全都蜂擁了去巴結啦。隻把夫人整日愁得跟什麼似的,念叨著沒人能去王府回禮,依小蓮看呐,哪是為了回禮,分明是為了小姐的婚事操心……”
“你這小蹄子又在胡說些什麼!”話音未落被朱珠怒聲打斷。
小蓮知道自己的話必然會惹小姐害臊,因而倒也不怕,隻吐了吐舌頭,便又道:“本是如此,早些年夫人就在念叨靜王爺幾時才能從法蘭西回來,若不是為了小姐的婚事,還能為啥。隻是以我看呐……”說到這裏,興許是覺得自己說得有些得意過了頭,忙掩了掩嘴沉默下來。
見狀倒是勾起了朱珠好奇心,追問道:“以你看什麼?”
“小蓮不說,小蓮怕說了惹小姐生氣。”
“你說便是了。”
“小蓮想說,以小蓮所看,小姐若真要嫁人,不如尋個老實本分的忠厚男子,即便官位不高,總會好好體恤愛惜小姐,而不像靜王爺……”說到這裏再度欲言又止。
朱珠再度追問:“靜王爺怎麼了?”
“小姐是完全不知麼?他們都說,靜王爺在法蘭西便同布爾察查氏家的大格格相好,自打他從法蘭西回來沒多久,那位格格也立即便回來了,此番王爺回府,她更是整日往王府跑……您說,自古有哪家千金小姐會像她這樣做的?照此情形,分明該是有了婚約,所以不用再有諸多避諱,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了。”說罷,朝朱珠臉上匆匆一瞥,見她正托著腮望著窗外藝人的雜耍看得起勁,想來對自己所說那些因是並不在意,便大著膽子繼續往下道:“所以小蓮總在想,夫人何時才能看明白這一點,早早給小姐另擇良婿,那才是上策。”
這句話引得朱珠噗嗤一笑:“你倒也懂上策下策。”
小蓮吐了吐舌頭:“小蓮隻是想,小姐可憐巴巴戴著這張麵具足足十三年,總該尋個最好的夫婿親手為小姐摘去了才是,千萬不要找來些拈花惹草的,輕薄妄為的……”說到這裏驀地住了口,因為發覺自己一時逞著口舌之快,幾乎說漏了嘴。
所幸朱珠完全未察覺到這些,更無法知道那短短一刹這小丫鬟腦裏的諸多調調,隻低頭扶正了臉上的麵具,紅著臉啐了她一聲:“要你多事。”
小蓮便乖乖聽話不再多嘴生事。
不多久,車已進了琉璃廠的地界,四下裏全是鋪子,人來人往,一瞬熱鬧的人聲便喧囂在了牛車的周圍。見此小蓮便更無心同朱珠耍嘴皮子,隻探頭朝外張望著,總是日日被悶在大宅院裏,一旦放出門,看什麼都是新鮮的,一路走一路指著周圍店鋪張貼懸掛出來的東西指指點點,朱珠的情緒也似乎因此而稍稍好轉了起來,遂將鬥篷往自己臉上遮了遮牢,正想要叫停車夫帶著小蓮下去轉轉,忽抬眼望見前麵一條斜往左方的小路,兩旁頗為熟悉的景致令她微微一怔。
隨即拍了拍車窗,對車夫道:“福瑞叔,帶我們往左邊那條路走,我們去萃文院轉轉。”
萃文院原是尚書府,朱珠親生父母過去所居住的地方。
自她父母雙亡後這片宅子就被朝廷收了,之後賜給了載靜的父親怡親王奕格,成了王府一處偏宅。
原是孩童時期便離開的故居,應早已沒了印象,但十年前朱珠被載靜帶到此地後,從此卻再也無法將它忘記過,幾乎每一年都會來此探望一番,也不知道是在藉此緬懷自己根本已不記得模樣的雙親,還是在靜望那房子一年年老去的樣子。
聽說房子就跟人是一樣的。人如房中的血液,因而有人氣,房子便有活力,縱使多少年月過去,總還是鮮活的。而一旦脫離了人氣,便如病入膏肓的人一般,眼看著一天天就會消褪下去,冰冷下去,直至完全如一件死物。
十年來萃文院裏始終是無人居住的,所以說是件死物也毫不為過。所謂偏宅,當真是偏得無人想來,隻有一個半瞎的老傭人整日在門房裏守著。十年前朱珠便見他守在那個地方,十年後依舊如此,似乎跟那房子一樣,是具古老而一成不變地固死在那地方的屍體,被時間一點一點刻滿了皺褶,再一點點壓駝了腰。
朱珠下了車後便遠遠望著那老傭佝僂的身影在門前掃著地。
以往總是看上幾眼後就離開了,這次卻走了過去,到那老傭邊上靜站了片刻,隨後在小蓮不解的目光中對他道:“老伯,這院裏是否有人將要搬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