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瞧,那邊是慈寧宮,往前是慈寧花園,裏頭牡丹開得可漂亮。再往西是養心殿,有時皇上會在裏頭辦事,不過近些年不常來。您可別往那邊走,跟咱家來,姑娘伺候老佛爺的,跟老佛爺的儲秀宮挨得近,住的地方叫西三所,地兒有些偏,不過是新蓋的屋,最是舒服寬敞,姑娘盡可寬心地住著便是了……”
一路說,一路到了西六宮後方的荷花池。
時值五月起頭,池裏並無荷花,但煙波浩淼處一片碧綠,滿池的荷葉壓得密密層層,仿佛一團團浮動在水上的綠雲似的,倒是別有一番風韻。當下不由停了腳步,朱珠頂著當午的陽光在池邊站著,一手搭著涼棚,一手扶著漢白玉護欄,探身朝池水悠遠處出神細瞧。小太監見狀雖急著回去交差,倒也不好催促什麼,便垂手在一旁立著,帶著一臉傻嗬嗬的笑,也不知這姑娘究竟看什麼看得那樣入神,似懂非懂地跟著朱珠一塊兒朝那方向張望。
“瞧什麼呢,朱珠,又有仙女跳舞麼?”此時冷不防一道聲音突兀從兩人後方傳來。
朱珠還沒回過神,那小太監先已機靈發現了說話的人,當下撣直了箭袖忽地轉身跪下,朝著他正前方向大聲道:“奴才周貴兒叩見王爺,王爺金安!”
“起吧。”前方那人淡淡道。
小太監正要起身,猛見邊上朱珠在轉身後如木頭般呆杵著,忙扯扯她衣角,輕聲道:“還不趕緊見過王爺,姑娘!”
朱珠這才彎下腰施了個禮。隻是目光在剛才轉身那一觸後,便不再願往前繼續直視,垂下頭輕輕說了句:“朱珠見過王爺,靜王爺吉祥。”
和碩怡親王載靜,四年前離宮遠赴海外,此後音訊全無。
朱珠當是從今再也不用見到此人,卻沒想這會兒就在離她十來步遠一處假山亭上站著,似在畫著西洋人的畫,身上也是一副西洋人裝扮,若不是麵目同幾年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幾乎讓朱珠認不出他來。
“幾年不見,你倒還沒忘了本王的名字。”在畫布上塗抹了幾筆,載靜抬眼對她笑道。
朱珠將頭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長高了,若不是帶著麵具,我幾乎認不得你了。”
朱珠不語。
一邊悄悄伸手扯了扯周貴兒的衣服,想要他同自己一起離開,卻聽載靜淡淡朝那有些茫然的小太監丟了一句:
“周貴兒,還杵在這裏做什麼,這位姑娘打小就在這園裏玩,不需要你再引路,趕緊回去交差便是。”
“……嗻!”
小太監何等察顏辨色,立在那裏聽兩人的談話本是覺著有些異樣,此時聽靜王爺一說,立即領會,當即打了個千兒轉身便走,踏踏幾下小跑,遂在層層宮牆間不見了蹤影。
直待腳步聲也漸遠,載靜才放下筆,朝朱珠招了招手:“過來。”
朱珠心下雖有萬般不情願,還是慢慢朝他走近了過去。
“怎的又入宮了。”
“蒙太後老佛爺召見,給她做個伴兒。”
“哦,我還以為是替載淳選秀的事。”
“皇上又要選秀麼?”
他沒回答,隻是話鋒一轉,瞥了她一眼道:“這身衣服好看,果真還是漢人的衣服最適合你的裝扮。”
朱珠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又想從他麵前離開,無奈卻無法付諸行動。便也學著他的樣兒轉了話頭,道:“王爺幾時從法蘭絲回來的?”
“是法蘭西。”
“哦……”朱珠臉紅了紅。
“一月有餘。”
“王爺這會子是要在宮裏長住了麼?”
“那要看宮裏是否有什麼能留得住本王的東西。”
“法蘭西沒有能留住王爺的東西了麼?”
“四年,有的也該成沒的了。”
“王爺說得是,四年,有的也該成沒的了。如此,奴婢要先……”正想順勢提出告辭,冷不防見一支筆從亭子內滾落了下來,徑直落到朱珠腳邊,令她下意識後退了步。
隨即便見載靜笑了笑,低頭望向她道:“朱珠,麻煩替本王拾上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