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畢竟同那些年輕丫鬟不同,雖主子這樣說,也照例的一臉慈笑,謹慎道:“總歸是會尋到高人,醫治好我家少爺的病,如此一來,姑娘您也不用整日那麼心煩了。”
“聽說若能治好大哥的病,阿瑪便要將我許配給那些郎中。”
“姑娘多心,老爺夫人待姑娘如掌上明珠,怎舍得輕易許配給那些低下的人……”
說話間,已到了提督夫人安佳氏所住的善香居。
安佳氏篤信佛教。
在善香居了立了間佛堂,平時整日在裏頭吃素念佛,很少露麵,即便自己的女兒也很少往來,所以朱珠不知她此番忽然特意要見自己,是有什麼事。
通稟後進屋,見安佳氏獨自一人在客堂的榻上坐著,手裏拈著串佛珠在念經。
聽朱珠進門,便放下佛珠直起身,示意她到自己身邊身邊坐著,然後忽上忽下地看著她,似乎心裏頭有什麼話要同她講,卻一時又無法說出。
母女兩生疏至此,怕也隻有如他們這樣的官宦人家。
當下朱珠心裏頭輕歎了口氣,問:“額娘這一向身體可好?”
“好是好,隻是你哥哥他……”
每次見到安佳氏,她必提斯祁複,但每次隻要稍微提到一點點,就會令她哽咽。於是朱珠笑了笑,同往常一樣安慰道:“額娘放心,阿瑪已提高了求醫的賞金,相信不用多久必會尋到良醫,為哥哥治好病的。”
安佳氏笑了笑。
同樣的話每天聽不同的人說,聽得她已經有些麻木,也不存多大期望,隻低頭繼續將佛珠拈在手裏一陣撥弄,隨後示意朱珠靠近自己身邊,伸手將她臉上那張麵具輕輕卷起了,仔細看了幾眼。
片刻輕輕歎了聲:“幾日不見,你又出落得越發好看了。”
朱珠低頭將麵具重新扣好。
這麵具從她五歲時起戴,至今已帶了十三年,有時錯覺它已在自己身上生了根發了芽,哪時不戴倒是不適應起來。所以在麵具下低笑了兩聲,道:“總也就這副樣子,沒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做姑娘的哪有不好看的。聽說,明兒老佛爺要召你進宮了是麼。”
朱珠點點頭。
安佳氏沉默了陣,站起身撥亮身旁的燭火,走到朱珠身邊按了按她欲待起身的肩膀:“坐著,讓為娘好好看看你。”
朱珠隻能繼續坐著不動,任這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人在自己身旁站著,在燭光下一遍又一遍看著自己的臉。隨後手在她發絲上撫了撫,解開上麵挽著的發髻,取了一旁的梳子過來,一下一下給她梳理了起來:“老佛爺疼你,想著你,是件好事。不過額娘也知道,伴君如伴虎,這些年來不知多少姑娘家一不稱她的意,便吃足苦頭,所以一進深宮,你萬事要小心了。”
朱珠點點頭。心頭有些發熱,因為自長大之後,已很少聽她額娘同她說這些體己話。
“不過,當講的你還是要講,不要因忌諱而唯唯諾諾,被宮裏人輕視了去。”
“嗯。”
“還有,別跟宮裏的阿哥們多說話,他們對你自是好的,但老佛爺看著會不喜歡。”
“是,尊額娘教誨。”
“還有……”說道這裏,手中頓了頓。朱珠不由抬頭朝她望了眼,見她眉心微蹙似是在想些什麼,便問:“還有什麼要女兒記著的,額娘?”
“還有,聽說載靜從法蘭西回來了。”
“靜王爺麼……”提到他,朱珠眉頭不由擰了擰。
看出她的不安,安佳氏用梳子輕輕刮了刮她的發:“我知你從小怕他,但人總會變的,如若在宮裏遇見,切記不可對他失禮。”
“……是的,額娘。”
“昨兒剛從你外公家捎來一些上好野參,全是罕見的百年神草,我給你挑了幾樣最好的,到時除了太後老佛爺那兒孝敬,勿忘給靜王爺那邊也送去一份。”
“額娘……”聽到這兒朱珠不由動了動身子,對安佳氏道:“孝敬老佛爺倒也罷了,為什麼還要女兒去孝敬那個……”
“那個什麼?”
“沒什麼……”咬了咬唇,朱珠沒再繼續吭聲。
安佳氏見狀輕歎口氣:“你這孩子,別人家姑娘得了這機會,都在挖空心思想要討他好,你怎的一副要見了虎狼的模樣。”
“從小到大,他便見不得女兒的好。”
“額娘說了,人總是要變的,以前年紀小,跟你鬧著玩呢。”
“額娘……”
“別說了,明兒帶去,按著額娘說的做就是。”
話已至此,朱珠知道自己再怎樣說也是枉然,隻是本就對進宮心存抗拒,此時心裏更煩亂了起來,卻又無法說些什麼,隻由著她額娘一下一下給她梳著發,自個兒呆呆在榻上坐著,對著窗外搖動在夜色裏的樹影,一下下無聲歎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