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初年《五經正義》的完成和頒布,意味著儒學在經學意義上的統一和繁榮。但是經文字義的“無異義”和“無異說”也在一定程度上封閉和束縛了儒學,使之僵化繁瑣,了無生機。而隨著佛教學說的日益中國化,一時佛風熾烈,“承流相化,皆廢人事而俸佛”(《資治通鑒·唐紀四十》)。中唐時期,一批關注社會政治和儒學命運的儒生力圖以聖人之誌,先王之道,濟時難,拯民困,重續儒家道統。著名文學家韓愈就是一位力斥佛老之說,重振儒家正統的急先鋒。
韓愈非常推崇孟子,他說:“自孔子沒,群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送王秀才序》)他認為孟子之儒是“醇乎醇者”(《讀荀子》),而儒家道統自孟子死後,久已不得其傳,他自己欲以繼承孟子之學、衍傳先王之道為己任,他說:釋老之害過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亡之前,而愈乃欲全之於已壞之後,嗚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見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與孟尚書書》)
為同佛教的佛性論思想相抗衡,韓愈闡發了孟子的性善論,並以之作為其仁義思想的內在根據。在《原性》一文中,他說:“性也者,與生俱生也;情也者,接於物而生也。”他指出性的本質是:“仁、義、禮、智、信”五德,情的本質是“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性之本原是善的,隻是發而為情時,可能受外在影響而表現出惡。
不過,真正在孟子心性論的基礎上,建立了一套超越佛教心性論的儒家心性學說的,則是同老師韓愈一起攘佛的李翱。李翱在其論著《複性書》中說:“人之性皆善”,“情有善有不善,而性無不善”。如果性為邪情所惑表現出惡的話,就需要“複其性,歸其源”。本性清明,就可以“動而中禮”,“安於和樂”,達到聖人的境界。李翱的“複性論”思想體係及其治學方法,開宋朝理學之先河。
儒學在同佛、道學說的鬥爭過程中,也吸收融合了佛、道思想中對自身有益的東西,以彌補其理論性、思辨性等方麵的不足。宋明階段的理學,就是這種綜羅古人、吞吐百家的新興儒學。而理學的兩大主要形態——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都與孟子之儒有著密不可分的血緣聯係。《周子全書》引宋吏部考功郎中樓觀的話說:“理學之說,隱然於唐虞三代之躬行,開端於孔門洙泗之設教,推廣於子思、孟軻之講明。”程朱、陸王兩派,均以孟子的嫡傳正宗自居,各不相讓。程顥死後,程頤把儒家道統繼承人的榮譽奉獻給了他;而朱熹則將漢唐以來的儒家學者統統擯出於儒家道統之外,把二程說成是儒之正宗。他說:“宋德隆盛,治教休明,於是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子之傳。”(《大學章句序》)朱熹死後,朱門弟子又以朱子為道統繼承者。但是,理學中的心學學派代表人物陸九淵也不相示弱。他說:“竊不自揆,區區之學,自謂孟子之後,至是而一始明也。”(《與路彥彬》)陸門弟子王守仁也極力推崇陸九淵為孟子真傳,“象山之學,簡易直截,孟子之後一人”(《與席元山》)。“有象山陸氏,……而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子之傳”(《象山評論集序》)。實際上,理學各門各派的思想,都是與孟子的思想息息相連的,理學可以看作是孟子內聖之學在一千多年後的充分發展、成熟和完善。賈樸跋在《明儒學案》中引其父語說道:孔、孟之學,自秦漢以來,穿鑿支離,汩沒於章句訓詁之間,賴有大儒輩出。求之於心性之際,而證其所為獨得者,在宋則有周、程、張、朱五君子,在明則有敬軒、康齋、白沙、姚江諸儒。冥搜靜悟,宗旨炯然,其間雖不無異之見,而其求至於聖道則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