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娜走在戈莫佐夫後麵,她抬起了頭,嘴張開著,胳膊垂放在身體兩側。她的眼睛木然地望著前方,但未必看見了什麼。
“馬佳,叫他們……接吻!……哈,哈,哈!”
“新郎新娘,苦啊!”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喊道,而馬特維·葉戈羅維奇甚至因笑得站不穩而靠在一棵樹上。木桶不停地哐啷亂響,小號角尖聲狂叫著起哄,盧卡邊跳邊唱:
“啊,你呀,阿林娜,給我們熬了一鍋稠粥!”
接著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又用嘴唇做銅管吹奏起來:
“砰-砰-砰!特拉-塔-塔!砰!砰!特拉-拉-拉!”
戈莫佐夫走到宿舍門口便躲了進去。阿林娜留在宿舍外麵,她被一群精神失常的人們圍在了中間,他們不停地叫喊,哈哈大笑,對著她耳朵吹口哨,開心得發瘋,發狂似地繞著她蹦跳。她站在他們麵前,一張傻乎乎的臉,衣服又髒又破,既可憐又可笑。
“新郎溜走了,可是……她留下了。”馬特維·葉戈羅維奇指著阿林娜對妻子叫道,他又笑得渾身亂顫。
阿林娜對他扭過頭去,繞過宿舍走了,朝草原裏走了。口哨聲、叫喊聲、笑聲尾隨她而去。
“行了!別鬧了!”索菲婭·伊萬諾夫娜喊。“讓她去清醒清醒!她還得給我們準備午飯呢。”
阿林娜走向了草原,在那劃歸鐵路用地的後麵有一長條密實的麥田。她像一個心事重重的人走得極為緩慢。
大家對這場鬧劇意猶未盡,你一言我一語,用嘲弄、戲謔地口氣說起那對新人的一舉一動,人人狂笑不止。而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甚至適合時宜地插進一段名言:
“笑那可笑之事,實非為罪過也!”
他說給索菲婭·伊萬諾夫娜聽,並裝模作樣,故作深沉地補充道:“笑得太多,對身體有害!”
那一天站上的人們笑得太多,可是他們的午飯卻吃得很差,因為阿林娜沒有回來做飯,午餐是站長夫人親自下廚做的。一頓不大好的午餐並不會破壞大家的好情緒。戈莫佐夫直到該他值班前都沒有走出宿舍,他一出來便被叫到了辦公室,在馬特維·葉戈羅維奇和盧卡的大笑聲中,由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開始當場仔細盤問這位穩重的扳道工戈莫佐夫,要他交待他是怎樣“勾引”他的美人兒的。
“就計謀的新奇而言,這可是頭等罪過。”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對站長說。
“是罪過。”舉止穩重的扳道工苦笑著回答。他知道,如果他談到阿林娜的時候能夠巧妙地嘲笑她幾句,那大家就會對他取笑得少些。於是他講述道:
“她開始老是對我擠眉弄眼。”
“擠眉弄眼?哈-哈-哈!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我隻要想象一下,就她那張嘴臉對他擠眉弄眼該是個什麼樣子?妙不可言!”
“就是說,她擠眉弄眼,而我看見了,心裏想,這可不行!後來,她問我,那麼想不想讓我幫你縫補一下衣服呢!”
“不過,‘縫紉在那裏並不重要’……”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說完又向站長解釋:“您知道,這是涅克拉索無寫的詩《貧女與富女》當中的句子……”
“季莫費,你接著往下說!”
於是季莫費繼續往下說,開始還是在強迫自己說謊,後來就慢慢地說順了口,因為他發現謊話有利於自己。
而此時,他所談論的那個女人正躺在草原上。她走進麥海的深處,沉重地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躺了很長時間。灼熱的太陽烤著她的背,刺痛著她。她翻過身來,臉朝著天空。可明晃晃的天空也刺痛著她的眼睛,還有她那羞愧、屈辱的心靈。她用雙手遮住了臉,多想將剛才那一幕忘記。
麥穗在這個被恥辱壓垮了的女人周圍發出枯燥的沙沙聲,無數的蟬兒吱吱叫個不停,天氣炎熱。她試圖回想禱告詞,卻無法想起來。那一張張笑成怪模怪樣的麵孔總是在她眼前旋轉,耳朵裏還回響著盧卡的男高音,小號角的叫聲和人們的笑聲。大概由於這個原因或是因為天熱,她覺得胸口發悶,所以便解開了上衣的扣子,讓陽光曬著自己的身子,希望這樣能呼吸得暢快一些。
太陽灼烤著她的皮膚,而她同時又感覺到一種像是發自體內的內火在鑽她的胸口。她連連地用力吸氣,口裏不時念叨著:
“上帝啊……饒恕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