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日,漢王如此公開評說太子的過失,朱棣定然不悅,會出言斥責,而今天朱棣穩居龍座,一語不發。
滿朝文武心中暗暗揣測,不免明白了幾分,於是都低下頭,默而不語。
就在此時,文淵閣學士、東宮太子洗馬楊傅起身出列:“漢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有恙在身,困於病榻不能行走,實屬無奈,並非有意觸怒天威,忤逆聖上,聖上明察秋毫,自有定論,漢王應該稍安才是!”
此時兵部使揮揮孟賢也出班起奏:“太子殿下即使是有恙在身,就是著人抬著,也該去城外接駕,楊大人身為東宮太子洗馬,不思匡扶太子行為,反而隻知一味開脫,未免不妥!”
漢王見百官中有人附合他參奏太子,立即大喜:“孟大人說的極是,況且什麼有恙在身,本王聽說,昨日黃公公去東宮傳旨時,太子哥哥醉臥美人榻,與寵妃吟詩聽曲,好不熱鬧!”
大學士黃淮此時也出列:“太子宮中私事,漢王如何得知?況且夜深人靜,閨房之中,吟詩聽曲有何不妥?難道漢王在府中每到入夜,就枕戈待旦、舞刀弄棒,沒有閨房之樂嗎?”
漢王目露凶光,剛待出言相辯。而禦座之上的朱棣已經麵色鐵青,他突然喝道:“夠了,朝堂之上,朕的麵前,你們如此吵鬧,把朕置於何地?”
此語一出,眾人立即伏在地上,口稱:“萬歲恕罪,臣等罪該萬死!”
朱棣不理旁人,隻盯著太子朱高熾:“太子可有開脫之詞?”
朱高熾踉踉嗆嗆跪倒在地,以頭觸地:“兒臣知罪,願打願罰!”
太子忠厚,原本一句實言,而此時在朱棣看來,卻似乎像是有恃無恐的一種挑戰,他立即勃然大怒:“逆子,你信不信朕現在便廢了你這個太子!”
太子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嚇呆了,還是聽天認命般地服從。
而東宮宮僚的楊溥、黃淮等人立即叩首求情,朱棣皆不允,此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兵部尚書金忠出列跪在殿中,朱棣微微皺眉,這個金忠一向仗義執言,又是個死腦筋,若是他開口為太子講情,倒還真是難纏得很。
果然金忠一開口就從永樂初年講起,他說:“陛下可是忘記了?然而臣不敢忘,按我朝定製,皇太子可以參預朝政,陛下登基之後,多次駕出北京,或巡幸,或征討。每當此時,總是皇太子監國。‘中外政務有成式者啟皇太子施行,大事悉奏請’,曆年來重大祭祀活動、賑濟災荒,接待外夷來使,直到文武百官的升遷降謫,大都由皇太子決斷,諸事百情,皇太子可有差池?”
朱棣聽金忠娓娓道來,又想起朱高熾曾經處事也確實是有法有度,好評如潮,隨即微微頜首。
金忠又道:“皇太子仁厚,在百官及萬民中,極富聲望。這一切不是成於一日,都是過往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這其中的辛苦與勞累,臣等都看在眼裏,今日接駕延遲,是太子疏忽,然罪不當廢呀!”
“罪不當廢?”朱棣剛剛緩和的麵色又陰沉起來:“你是說朕處置不公?”
金忠伏地而拜:“臣不敢,臣隻願以身家性命力保太子!”
他話音剛落,吏部尚書史騫義,身居左詮德之位的楊士奇,連同大學士黃淮、東宮洗馬楊傅、大學士楊榮也出班跪倒:“臣等也願力保太子!”
朱棣在龍座之上看著這些一品二品的大員跪在地上,替太子求情,心情十分矛盾,原本廢太子就是一時的氣話,可是激到麵上,又無法下台,如今竟然有這麼多大臣願以身家性命相保,對朱棣而言,似乎也是一種安慰,看來這些年對太子的栽培,並非是無用的。
隻是心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正在此時,隻聽近侍太監馬雲自外麵躬身入內:“啟奏陛下,皇太孫在殿外素服跪拜!”
“基兒?”朱棣麵上一沉,“不是染了風寒嗎?不好生歇息,他要做什麼?”
“這?”馬雲怔住了,抬頭看著朱棣,“皇太孫說要代太子殿下請罪,他願在殿外跪求領罰!”
“代父請罪?”朱棣手捋胡須,“確實該有人領罰,但不是他,朕隻聽說過子不教,父之過,哪裏聽說過父親犯了錯,兒子受罰的道理!”
他此語一出,覺得似乎不妥,果然殿內有人低著頭,壓抑著暗暗竊笑。朱棣一想,若是太子有錯,自己這個為父的似乎也難逃其究。罷了,讓這個基兒給繞進去了,朱棣心裏一軟,目光瞥到楊傅,突然怒火又起:“你們這些太子少師、太子洗馬,平日領著俸祿,不思好好地襄助太子,出了事還推三推四的亂找借口,反倒不如一個孩子,來人,傳旨,將東宮宮屬全部逮治下獄!”
此語一出,眾人大驚。
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幾年的解縉之案,想到解縉,眾人均啞然緘口,不敢有人再出列求情了。於是自永樂初年起,這是朝堂上在立儲之爭中的第二場大事變。
雖然太子有驚無險,保住了太子之位,可是東宮的官僚當中,除了因係朱棣“靖難”舊人而幸未被牽連的金忠以外,楊傅、黃淮等人皆因此事而被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