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一起,便再也睡不著了,索性起身走到側殿佛堂之內,虔誠跪拜,祈求菩薩保佑瞻基平安歸來。
在佛堂內打坐誦經,也不知到了幾更天,突然聽到外麵一陣喧嘩,隨即西邊殿宇仿佛瞬間燈火通明,張妍心中一驚,立即喚來管事宮女:“慧珠,快去看看,何事喧嘩?”
“是!”慧珠立即帶上兩名小太監往西殿去了,不多時便急匆匆地跑入殿內,一臉驚色,“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驚慌?”張妍麵色微變,慧終一向老道沉穩,一般的事情她不會如此失措。
“娘娘!”慧珠湊到太子妃張妍跟前低語道,“聽說萬歲回來了,萬歲跟前的黃公公頭前來傳話,讓太子殿下率文武群臣到承天門外接駕!”
“萬歲回來了?不是說還要在北京多待些日子嗎?”張妍略感意外:“那太子殿下可動身了?”
慧珠又急又窘:“殿下,殿下他去不了了!”
“什麼?”張妍一雙美目深邃如海,眉頭微皺,“為何?”
“娘娘!今兒夜裏殿下留宿西邊,自然是那位娘娘纏得緊了,又是飲酒、又是承歡,如今是有那個心,沒那個力,倒在床上起不來了!”慧珠越說,聲音越輕,到了最後,似乎如蚊蟻嗡嗡,但是張妍一字不落,全都聽清了,不僅聽在耳中,更牢牢地記在心裏。
“她這是想要我們太子一脈滿盤皆輸嗎?”張妍麵色沉靜,目光如炬,“去,派小順子到去錦衣衛找我兄張昶,讓他將此事告之兵部尚書金大人!”
慧珠點了點頭:“娘娘,還需要跟舅爺說什麼嗎?”
張妍搖了搖頭:“不用!”
“是!”慧珠應聲退下。
張妍立於門口,看著夜色中的朱樓玉宇,隻覺得心灰意冷。
一切都是為了瞻基,如果沒有瞻基,這一次,我絕不會施以援手。
帶著北征的勝利之喜以及巡幸北京都城的悅然,原本滿心歡喜的朱棣在到達南京城外的時候,在滿朝文武接駕的隊伍當中,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渾圓身影,也沒有看到那張敦厚的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的麵龐。
朱棣麵色微沉,剛待開口,而以兵部尚書金忠為首的滿朝文武,突然三呼萬歲,三拜九叩。當“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響徹夜空,天邊被初升的太陽劃破一道口子,萬丈紅光躍然升空的時候,朱棣才勉強壓抑著心中的不快,下令入城。
沐浴更衣之後,躺在乾清宮的龍榻之上,朱棣越想越氣,突然大喊:“黃儼呢?去把黃儼給朕叫來!”
黃儼這澡剛洗了一半,渾身濕漉漉地把衣服往身上一裹,一邊整裝,一邊急匆匆步入殿內,小心地瞄了一眼天子的神色,心中就參透了七八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皇上,奴才先告個罪,發未梳,衣未正,失儀在先,奴才該死!”
朱棣從榻上狠狠地丟下一個枕頭,正砸在黃儼的頭上,黃儼一動不動,不敢躲閃,也不敢再開口了。
“說,朕讓你頭前回來傳話,你傳到哪兒去了?滿朝文武都在城門口接駕,太子呢?大明朝的太子呢?”朱棣聲音如鍾,響徹整個大殿,殿內的太監與宮女立即全部跪在地下,深深地伏著頭,連個大氣都不敢喘。
朱棣咆哮了一陣,突然從床上躍起,衝著黃儼就踹了一腳:“死了?不知道回話嗎?”
“萬歲爺息怒,奴才惶恐,不是不回萬歲爺的話,而是奴才不知怎麼開口呀!”黃儼雙肩抖動,聲音發顫,再次抬起頭時,居然麵上已然有了幾行急淚。
朱棣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說,照實說!”
“是!”黃儼伏在地上蹈頭如蒜,“奴才快馬加鞭一路疾馳,過驛站的時候,是換馬不換人,連口水都沒喝!”
“撿要緊的說,誰讓你表功了?”朱棣悶悶地哼了一聲。
“是!”黃儼低著頭,“到了東宮,太子殿下……”
“說!”朱棣低吼道。
“是,太子殿下在太子側妃郭娘娘處,已經就寢了,奴才,奴才這話是帶到了,隻是……”黃儼不知是害怕還是刻意作態,說到此時,斷斷續續,卻再也不肯往下說了。
朱棣大怒,他目露凶光:“好一個太子,朕在外麵披肝瀝膽,為他守著這個江山,他卻抱著美人,連朕的駕都不接,好,看來這美人比江山重要,很好,朕看他這個太子之位,也不必坐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黃儼的聲音好像是因為害怕,而顫抖著。
“去,傳旨,文武百官到奉天殿候旨!”朱棣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心中激憤難平,似滔滔江水,奔湧如潮,高熾,朕給了你太多的機會。你先天不足,體弱多病,朕可曾因此而嫌棄你?反倒是對你多加回護,更為了你不惜處處打壓高煦和高燧,明知道他們英武擅謀、堪當大用,卻不得不棄之不理,為的就是樹立你太子之威。更為了讓你太子之位鞏固,自小朕就把瞻基帶在身邊,悉心調教,隻為了將來能好好幫襯你,堪以大用,朕的苦心,你非但不察,怎麼會如此糊塗?”
此時的朱棣,遠征的喜悅與紫禁城帶給他的快感,都蕩然無存,他現在隻是一個傷心的父親。
當他步入奉天殿時,滿朝文武已到,而一臉頹廢與困倦的朱高熾被人攙扶著也立於百官之首,對上他那副迷茫的眼神兒,朱棣再一次失望。
朱棣還未開口,漢王朱高煦即乘機進譖,隻見他起奏道:“父皇遠征瓦剌,北巡以揚我天朝威儀,功高比天。兒臣在青州駐守,不能隨侍在父皇左右、為父皇披荊斬棘,心中時時羞愧難擋。正值大軍南歸,兒臣以馬卒之身,得以送父皇回京,本想著親自將父皇的戰馬牽到城下,將馬鞭交於皇兄手中,如此兒臣才算心安。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皇兄居然連城門都沒有出,接駕延遲或許情有可原,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傷了父皇的心啊!太子哥哥一向以仁義召示天下,此舉又如何麵對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