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盡了,父親才邁進了家門。他走得全身是汗,他完全可能是小跑著趕回來的。他腳都沒有站穩,就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說,咱家娃隻等著開學上班了。他的眼神裏有著異樣的光彩。

開學那天,父親又一次幫我背著行李把我送出了家門,去尋找我的歸宿。當我們到石明中學時,父親指著對麵的那個中年人說,那個就是你們的校長,你要處理好和領導的關係,那天聊時還扯出我們是七彎八拐的親戚呢。父親顯得很自豪的樣子。父親吩咐我作好招呼他的準備,可是那個校長看了這裏一眼,卻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我們等了兩個多小時後,隻好又回到那個校長的家裏,中午他總是要回來的。他終於回來了,父親畢恭畢敬地招呼了他,而那個高高在上的校長一進來就顯得很冷淡,他說,老羅啊,現在已經滿員了,沒有辦法。父親聽到這話時差點倒下去了,他沒有說什麼,又背著鋪蓋和箱子低著頭走出來了。父親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麵,我跟在後麵,我們仿佛是被生活遺棄的人,在疲憊地尋找著自己生活的出路,我真想找條地縫鑽進去。我此時真想恨父親,因為他不信哥哥的話,當時哥哥就說既然人家已經答應了,就應該去給他燒點香進點貢,要不然煮好的鴨子都會飛。可是父親不相信,他說並不是人人都像你們想的那樣,於是父親等待著時間匆匆的流逝。可我恨不起父親來,我看到走在前麵的父親頭發都已經花白了,汗水從他的頸部不斷地往下流,沉重的箱子壓得他佝僂著背,頭低得很低很低。我的淚水突然滴滴地落下來。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沒讓自己哭出來。

我和父親都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可是我們都沒有心情吃飯,隻是一味地走著。我們走著走著,突然聽到馬路的另一邊有人在招呼我們。那個人說,你不記得我了,我在你們那個隊幹過活,我認識你,你就是那個羅老師,快到我家裏坐一坐。父親想了想,哦,你就是王師傅,做家具做得很好。於是我們到了王師傅家裏,他熱情地款待了我們,看著他,我和父親再一次對生活充滿了希望。我至今都很感激這位王師傅,是他在我和父親最孤獨無援的時候給了我們親人般的溫暖和關懷,給了我生活的勇氣和力量。

從王師傅家裏出來,父親和我又直接趕到了縣城的教育局。看到父親辛苦幹革命工作三十多年的份上,教育局終於同意我在一所中學代課了。當然代課不是我的目的,而隻是我人生設計中的一個過渡。父親把我安頓好後,就要回去繼續他的工作了。在父親要離開時,我們麵對這兩天可謂刻骨銘心的經曆,我們四隻淚眼相對,實在舍不得分離。我更加想念家裏的媽媽和哥哥,看著父親的車子漸漸地遠去,我第一次讀懂了自己的父親。

以我的能力絕不遜於我的那些同事們,而且我教的成績都比他們高,可是其他類似我的老師都先後轉正了,而隻有我卻因不是畢業於師範類學校而沒有資格參加考試轉正。

我揮淚與教師職業告別,隻身來到深圳。我先在一家皮鞋場裏先做員工,逐漸因我出色的表現被提升為質檢員、領班,最後到副經理的位置。一路的艱辛隻有我自己體會得到。遠在南方的我卻越來越想念家人,父親已經退休了,我多次叫他到深圳來。可是父親卻總是舍不得離開那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他仍然堅持戴著老花鏡給我寫信,鼓勵著我,告誡著我。因我實在太想念他們了,他便把他的一張相片給我寄來了。看著相片上父親那雙記錄著我成長曆程的眼睛,我看到了我自己,看到我曾經一時的衝動給父親帶來的傷害,我便渾身充滿力量。

父親老了,包括他的某些思想和觀念,都明顯地不適時宜,但是我卻愈發覺得它的珍貴。因為從父親的眼神中,我真正讀懂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