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媽媽,我得了“雙百”(1 / 1)

李宏

時間從指尖滑過的感覺巧妙地把生命的長河縮成一個點,十月懷胎的艱辛雖依然刻骨銘心,然兒子卻一轉眼像夢一樣長大並帶著自以為是的驕傲在他的小屋裏留下了一聲“拜拜”,而他的母親麵對的卻是份孤獨和回憶。

回憶不盡是歡樂,有些往事是那麼的不堪回首,甚至於難以啟齒。我因特殊時代而沒有能夠考取北大,所以夢想兒子將來一定要在未名湖畔讀書。在這種心態的驅使下,自孩子開始讀書起,我就迷失了自己,在我火暴的脾氣以及非人的體罰下,兒子竟成了我自私、虛榮的犧牲品。

從兒子上學前班兒開始,他每一次考試都會讓我莫名其妙的緊張。我太看重他的成績了,每次看到他從書包裏往外拿考試卷子時,心就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孩子考了“雙百”,我便眉開眼笑,上班也愛往人群兒裏紮,看似在聽別人談孩子的學習成績如何,自己雖不做聲,實際上卻也在心裏暗自高興。唉,這分明是我自己的虛榮啊。

每次孩子考試沒得到“雙百”時都會挨打,因為我認為他丟了我的麵子。一個沉雲密布的周五,外麵下著淅淅瀝瀝的冷冷的秋雨,兒子拿了一張95分的數學卷子交給了我。我拿過來一看,一下子就火了,幾下把卷子撕成了碎片兒,然後伸出手扯著兒子的大腿根兒把他推倒在地,兒子坐在地上沒敢哭出聲兒來,他明白他越哭我就會越怒。房間裏沉默了下來,可怕的寂靜在我們母子二人身邊徘徊著,隻有冰箱的壓縮機定時起動的聲響靜靜地偶爾探一下頭。“暴風雨要來了”。

“考這點兒分,你每天上學校都幹什麼去了?說!”我有些聲嘶力竭,鄰居們都能聽得到我的吼聲。

兒子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麵,以沉默來應對,他知道此時他母親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什麼事也做得出來,隻有忍。我越想越氣,好像眼前站著的這個小人兒與我沒有了任何關係,我又一把將他推到一邊,連吼帶叫的繼續著我殘忍的發泄。

“那五分呢?說呀?!”兒子此時什麼也說不出來了,隻是渾身發抖。我看他不說話,就越發地生氣,於是開始打他,還是老手段,找他最痛的地方。兩人就這樣僵持著,僵持著,同時我的手感也早已沒了。良久,他猛然間昂起了頭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我,我看到了一雙無助的眼晴,那裏透出的是茫然且冷漠的眼神兒,似在問:“你是我母親嗎?是我親生母親??”滴滴淚珠從他臉上靜靜地劃落下來,這是用憤怒在無聲地抗議!

我在兒子滴滴“血”的控訴聲中鬆開了手,這時我才發現剛才的那個“我”早已被虛榮和自私所吞噬。我的心開始隱隱做痛,不敢再看兒子。窗外,雨停了,幾片枯葉無奈地隨著秋風不知所終。

後來兒子告訴我,那天我的臉色是鐵青色的。我經常會想到一個永遠的日子。一個飄著雪花的冬日的傍晚,我下班回家,朦朧中看見遠處有一個周身落滿雪的小人兒朝這邊跑來。還沒等我看清楚,那小人兒早已氣喘噓噓地跑上前來,雙手揮舞著幾張紙,嘴裏連聲地叫著:“媽媽!今天我考了雙百,媽媽!媽媽!我考了雙百!”。我走上前去,我看到一雙被凍紅了的小手,一根從外衣下角搭拉出來的褲帶,兩溜兒凝固在嘴唇上的鼻涕,兩隻不停地在雪地裏跺著的小腳,還有那溢滿喜悅的目光。

我一下子抱起了我的兒子。這場麵瞬間就像一幅畫一樣定格在我的生命中。至今每每想起,我都會眼中流淚,心裏滴血。

我緊緊地抱著他上樓,樓梯好像總是沒有盡頭。兒子安逸地用兩隻小胳膊摟著我的脖子,冰涼的小臉兒貼著我的麵頰,像是在做著甜甜的夢,我的淚一滴滴地落在他的頭上,而他全然不知,他累了。我想他一定是自放學以後就在雪地裏等我,一直等到我出現;我猜想在他焦急的等待中,大概他在他所能夠看到的視野範圍內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對我的搜索;我還猜想他在期待著一件事,那就是他考了“雙百”,他的母親一定會為此非常地高興。

我把熟睡的兒子慢慢地放到了他的床上,給他蓋好被子,輕輕地坐在床邊,撫摸著他小小的額頭。

我掃視著房間,感到有目光在冷冷地注視著我,是書桌上的那盞台燈!她的目光中充滿了對我的憤怒和對小主人的憐憫,此時她昂著頭帶著譴責的眼神與我對視,我卻毫無勇氣去解釋。她一直在這個書桌上靜靜地為小主人快樂的服務著,她是我們家的一份子。盡管她永遠沉默,好似一個看慣了秋月春風的漁翁,我想她心裏一定堆積了太厚的塵土,她使我感到無地自容。

我再也忍不住心理上的折磨,衝出房門消失在夜色中。在靜靜的還鄉河大堤上我任由寒風洗滌。我看著各式河卵石和大量泥沙的幹涸的河床,同情它們的生命因上遊修建水庫而被硬性地截斷,隻能把昔日的洶湧澎湃永遠地定格在那裏。

我心中的那條母親河原來是自己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