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到了家,晚飯桌上,母親忽然說:“咦,你去了北京,怎麼沒有去看你朱姐姐?聽你朱伯伯說,她要結婚了”。以下的話我都聽不見了。
她的門半開著,靜靜的月光輕輕地灑在她那略帶憂傷的臉上,仿佛若有所思,她所想的東西,我無從知道,再沒有一刻,我那樣強烈地感覺到我與她之間時間的天塹,是那麼的讓我無能為力。她是成年人,而我,還是孩子。朱顏看到我,吃了一驚:“咦,你沒回去?還是,又來了?”我的眼睛一直盯著她:“你要結婚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她一愣,然後笑了:“有什麼好說的。”我忽然大聲地說:“可是,可是,你說過你喜歡我的。”朱顏臉色大變,她怔怔地看著我。我在她膝前蹲了下去:“你愛那個人嗎?”她緩緩地搖頭:“這種年代,這種年紀,說愛不愛實在是很可笑的。”“既然你不愛他,那麼給我時間,給我三年時間,三年以後我就畢業了,就可以娶你了,我”。我的聲音突然哽住了,“我,我愛你。”朱顏勉強張嘴,似乎想笑,可是忽然間淚水傾瀉而下:“我還一直以為是我的錯覺。原來,這是真的。可是,我哪有時間給你呢,我已經28了,三年後就31歲了。我怎麼可能拿我的幸福來賭一個少年的諾言。小弟,回去吧。”
我微柔地,無限絕望地問:“你真的喜歡過我嗎?”她點了點頭:“是,我喜歡過你。”
我以為這就是永別了,念書、畢業、找工作,一點點慢慢地去撫平自己的傷口,掛牽著千裏之外朱顏的喜與悲。一天,在公共汽車上,遲遲的,我認出那個熟悉的背影,明知不可能,我還是脫口而出:“朱顏。”她朝我這邊轉過來,對我靜靜地笑,竟真是朱顏。
四年的時間,我已23歲,年紀漸長,遂不動聲色。她32歲,眼角初生皺紋,然而風韻更勝當年。我們隨意地聊著,知道她離了婚,又回到了這裏,她留了電話號碼,我們從此便淡淡地來往著。走在街上,喜歡在櫥窗裏看我們的側影,我的高大和她的嬌小,如此相配,看不出絲毫的差距。
一日,我邀她到我的宿舍裏坐坐,她在床上坐下,打翻了一個木盒,“咦,”她蹲下去,我聽見她的聲音變了調:“這是什麼?”我也蹲下去:“這是冰棒紙,14年前你買給我的。一共是38張。”她的呼吸突然間急促起來,我輕輕說:“你還記得嗎?我9歲那年你就答應過要嫁給我。你現在還願意嗎?”我開始每天給她送大束大束的紅玫瑰,上麵隻有一句話:
“嫁給我。”朱顏始終無動於衷,我送了98束後,她終於約我出來,開口道:“小弟,我已經決定要嫁給一個50歲的喪偶男人了。”我的心整個沉了下去,“為什麼?從9歲那年開始,我向你求了100次婚,你還是不能被我感動?”
她沉默了許久:“是因為我已經感動了,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想這樣嫁給你也好。但是,我也23歲過,我也全心全意地愛過一個人,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可是到你32歲的時候,一切也許都會改變。而到了那時,我就真的老了。對不起,小弟,我輸不起。”
朱顏走了,留我一人坐在咖啡廳裏,好久,聽見鄰桌的收音機裏,主持人正在播送熱線電話的號碼,突然,我衝向最近的公用電話,按下了號碼。
電話通了:從當年第一根冰棒,到14年後最後一朵玫瑰,她始終是我心中唯一的新娘,廣袤世間我願牽手的伴侶。隔開我們的,是時間,時間真的是不能戰勝的嗎?我問:“我應該愛她嗎?”
放下電話,我立刻去買收音機,顫抖地調準頻道,屏息,仿佛等待上帝的裁判。第一個電話:“你應該愛她。”第二個電話:“她應該愛你。”好像全世界的電話都為這個頻道響起,此起彼伏的,是各種各樣的聲音。
“時間不是理由,有理由的還叫什麼愛情?!”“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博,做個負責的好男人,讓她敢於下注,讓她贏。”而最後的一個電話:“再向她求婚!”
這時我已站在朱顏門口,收音機的聲音是從她房裏傳出來的,傳出來的還有她的--啜泣聲。這時的我又舉起手中的玫瑰,敲門,準備我的第101次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