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中的孫悟空究竟和《水滸》中的宋江有不同的地方。宋江是在屢次革命戰爭勝利的情況下想“招安”;而孫悟空卻是失敗後被壓在五行山下,不得已皈依佛門。宋江等在受“招安”後終為統治階緩所謇死;而孫悟空等卻終於成了“正果”。然而,在成“正果”前途程中,晨開了孫悟空等眾和神佛妖魔之間的矛盾和鬥爭,孫悟空等要保護唐僧到西天去取經;兩神佛則遣使妖魔安排好“八十一”難,試他,師徒果有真心取經。孫悟空戰勝了一切妖魔鬼怪,克服了各種各樣的困難,終於達到目的,成為“正果”。這和當時人民處於封建統治階級的壓迫下的痛苦心情是一致的。孫悟空這一英雄形象反映了中國人民在封建統治者的壓榨下,仍然發揮了無限的戰鬥性與創造力,具有豐富巨大的征服自然,克服困難的力量。
孫悟空是被迫皈依佛門,那麼,唐僧、豬八戒等又如何呢?
唐僧、豬八戒、沙和尚、白龍馬,都是受到天界統治者的迫害而被貶一下界來的。
唐僧原是如來的二徒弟金蟬長老。隻因不聽佛講法言,輕慢大教,貶托塵凡受難。這金蟬遭貶就是第一難。出胎又幾乎被殺。後又被拋入江中,被金山寺法明長老救起,托人撫養,年長削發為僧。曆經八十一難,才功成豳滿,飛升天界,成為“正果”。
豬八戒、沙和尚都是人身得道後在天界為神,因得罪天宮遭貶黜下界。豬八戒投在個母豬胎裏,變成醜相,占了山場,“日久年深,沒有個贍身的勾當,隻是依本等吃人度日。”
沙和尚遭貶流沙河,不但變得怪相,又七日一次近飛劍穿胸脅百餘下。“故此這般苦惱。沒奈何,饑寒難忍,二三日間出波濤尋一個行人食用。”這是何等的苦楚!使我們讀了之後也感到當時社會環境的險惡,逼人鋌而走險,把人都變成吃人的“怪物”了。這和那些從天宮下界,想吃唐僧肉長生不老的妖魔是不同的。八戒、沙僧是專等唐僧到來,幫助他去取經,使自己也脫離苦難;而那些妖精是專等唐僧來,要吃他的肉,使他受盡磨難,試他果有真心取經。因此。我們同情八戒、沙僧不幸的遭遇,感到在高老莊招親做莊稼的豬剛鬣是個“可愛的腳色”。
豬八戒在高家招親是先取得同意的。他在高家像長工一樣的幹活,勞動生產,創家立業。據豬八戒對假妻子說:“我得到了你家,雖是吃了些茶飯,卻也不曾白吃你的:我也曾替你家掃地通溝,搬磚運瓦,築土打牆,耕田耙地,種麥插秧,創家立業。如今你身上穿的錦,戴的金,四時有花果享用,八節有蔬菜烹煎,你還有那些兒不趁心處,……”(第十八回)
隻是老高嫌他貌醜,定要祛他,不是八戒的過錯。所以,孫行者也對老高說:
“你這老兒不知分限。那怪也曾對我說,他雖是食腸大,吃了你家些茶飯,也與你幹許多好事。這幾年掙了許多家貲,皆是他之力量。他不曾白吃了你東西,問你祛他怎的。據他說,他是一個天神下界,替你把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兒。想這等一個女婿。也門當戶對,不怎麼壞了家聲,辱了行止。當真的留他也罷。”(第十九回)這是孫悟空持平之論。八戒因受了觀音的戒行,才跟唐僧到西天取經,了卻夙緣。
白龍馬原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因縱火燒了殿上明珠,被告了忤逆之罪,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誅,被觀音路過解救,給與唐僧做個腳力,馱他到西天取經。
唐僧等一行五口,名為師徒,實則同命運:受天官貶黜下界;共患難:同往西天取經。因此在經曆神佛的各種考驗中,是利害一致的。這個取經故事就構成了:一邊是神魔——主宰世界的統治者,安排了各種困難,考驗唐僧等眾果有真心西天取經;一邊是唐僧等眾,虔誠修行,立誌前往西天取經,克服了神魔安排的各種困難。唐僧等對困難的鬥爭,就變成了善與惡的矛盾和鬥爭。
六
神佛既是要唐懵西天取經,為甚麼又要使妖魔為難,增加取經的困難呢?正如孫悟空所說的:“這都是我佛如來坐在那極樂之境,沒得事幹,弄了那三藏之經!若果有心勸善,理當送上東土,卻不是個萬古流傳?隻是舍不得送去,卻被我等來取。怎知道苦曆千山,今朝到此喪命!”(第七十七回)若果如孫悟空這樣說,也就沒有取經幫事了。也就不會有“西遊記”這都小說。按照如來的說法:“我待要送上東土,叵耐那方眾生愚蠢,毀謗真言,不識我法門之旨要。怠慢了瑜迦之正宗。”(第八回)因此才要唐僧等“苦曆千山,詢經萬水”,到西天取經,“卻乃是個山大的福緣,海深的善慶”。
佛家認為閻浮(人的)世界是罪惡的淵藪。如來說:“但那南贍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凶場,是非惡毒。我今有三藏真經。可以勸人為善。”世人隻有秉敬迦持,皈依佛教,才可消災免難。修行的人還必須經曆種種磨難,才能功成賀圓滿,飛升天界。所以,唐僧經過八十一難,才完成佛門中“九九”歸真之數。這就是神佛要托化妖魔與唐僧為難的道理:考驗他是否心虔誌誠,並暗中派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六丁六甲、護教伽藍等進行考察。結果是:“委實心虔誌誠。”
作者通過唐僧取經的故事。勾畫出神佛妖魔的醜惡嘴臉:不僅是寫諸天神佛盡都是些可憎可笑的人物,在描寫唐太宗魂遊地府,魏征遺書托冥吏,崔判官私改生死簿。十殿閻王索南瓜為酬等情節,不都是對當時的統治階級上層徇私舞弊的深刻而尖銳的諷刺嗎?
其他取當時世態而加以諷刺揶揄的甚多,如朱紫國會同館驛丞對唐僧等眾先卑而後恭;行者在獅駝山變作小妖長官要見麵錢;又變作勾司者,使八戒藏在耳朵內的四餞六分銀子私房錢也拿出來了。
《西遊記》是寫佛門盛事,照說應該對和尚寫得尊敬一點。然而。所謂四大皆空的和尚仍然是貪財好色的:觀音禪院的老和尚為了謀奪唐僧的袈裳,不惜火焚寺院,謀財害命的事都幹得出來;寶林寺和尚仍然是和世俗一般的勢利眼光,欺軟怕硬,卻無半點慈悲心腸。特別諷刺深刻的是把佛教宣傳為天堂般的西方極樂世界。還有阿儺、伽葉二尊者需索取經的人事,和下界官場中貪汙行賄的事不但沒有兩樣,而且更甚。悟空告到如來處,如來反說:“賣賤了,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唐僧無物奉承,隻得將紫金缽盂奉上。書中把阿儺接到取經的人事後的醜態,描寫得淋漓盡致:“那阿儺接了,但微微而笑。被那些管珍樓的力士,管香積的庖丁,看閣的尊者,你抹他臉,我撲他背,彈指的,扭唇的,一個個笑道:‘不羞!不羞!需索取經的人事!’須臾,把臉皮都羞皺了,隻是拿著缽盂不放。”(第九十八回)可見連成了佛的和尚,都還是愛錢。唐僧取的無字經被白雄尊者搶去後,滿跟垂淚地說:“徒弟呀!這個極樂世界,也還有凶魔欺害哩!”這是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人是脫離不了現實世界的,事實上並沒有真正的彼岸世界存在。
《西遊記》是一部光輝的神話小說,就在世界文學中也是罕有的,是我國古典文學中寶貴的遺產。魯迅先生在介紹作者吳承恩時說:“然作者雖儒生,此書則實出於遊戲,亦非語道,……尤未學佛。”(《中國小說史略》)而是借神佛妖魔諷刺揶揄當時世態,反映了中國封建社會的醜惡本質;借孫悟空這個英雄形象,反映了在封建統治者壓迫下的中國人民,在階級鬥爭中,堅持反抗,在生活鬥爭中,征服自然。克服困難的偉大的創造能力。
原載《西南文藝》1956年2月號
4月25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作《論十大關係》講話。他說:“對於蘇聯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經驗,也應當采取這樣的態度。過去我們一些人不清楚,人家的短處也去學。當著學到以為了不起的時候,人家那裏已經不要了,結果栽了個筋鬥,像孫悟空一樣翻過來了。”
6月20日,毛澤東指出當日的《人民日報》社論《要反對保守主義,也要反對急躁情緒》“有原則性錯誤”。並說:引我的話,掐頭去尾隻引反左的。這不對。不用全段話,是秦瓊賣馬,減頭去尾要中間一段。方法是片麵的。
[附注]秦瓊,即秦叔寶,見《西遊記》第十回《老龍王拙計犯天條,魏丞相遺書托冥吏》。此中故事有演秦叔寶和尉遲敬德守護宮門的。按,“秦瓊賣馬”出見《說唐》。與本書無關,這裏僅是有秦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