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九公正要舉步前行,迎麵走來了一個老者,他舉止文雅,看起來頗有學問。多九公連忙拱手,學著本地的聲音,說了幾句話。那人也拱手回應了幾句。兩人交談了好一會兒,那老者忽然搖了搖頭,吐出舌頭,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仿佛遇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唐敖趁著他吐舌的時候仔細一看,原來他的舌尖分成了兩個,就像一把鋒利的剪刀,說話的時候舌尖雙動,所以發出的聲音才會不一樣。二人又交談了許久,多九公忽然向老者連連打躬作揖,那老者又說了幾句,然後把袖子一甩,大搖大擺地走了。
多九公愣了一下,回過神來,轉過頭望著唐敖,依舊用歧舌國的口音,唧唧呱呱地說個不停,仿佛有一肚子的話要傾訴。唐敖不禁笑道:“九公何必白費口舌呢?你這當地的方言暫且留著,等小弟日後學會了再說吧。”多九公聽了,不禁啐了一口,說道:“老夫真是老糊塗了!這都是被那老兒氣昏了頭!方才老夫和他說了幾句閑話,趁機談起了音韻的事情,向他請教。他聽了之後隻是一個勁地搖頭,說:‘音韻這門學問,是我們本國不向外傳的秘密。國王向來有嚴格的規定,如果有人貪圖錢財,私自將音韻之學傳授給鄰國的人,不管是臣民還是貴族,都要受到懲罰,所以我不敢隨便談論。’老夫於是又懇切地說道:‘老丈您不過是悄悄地指點一下,又有誰會知道呢?我們如果承蒙您的不棄,得到您的教誨,感激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走漏風聲呢?還請您千萬放心。’他卻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件事情關係重大,我絕對不敢答應您的請求。’後來我又打躬作揖,再三懇求。他竟然說:‘當年鄰邦有人送給我一個大龜,說大龜的腹中藏著稀世珍寶,如果我能將音韻之學教給他,他就願意把寶物取出來作為酬勞。當年我連大龜都不想要,都不肯傳授給他,更何況今天你隻是作了兩個揖,就想讓我指教,難道你身上的揖比龜肚裏的寶還值錢嗎?你未免把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高了!’老夫因為他把我比作龜,心裏難免有些生氣,一時隻顧著出神,卻沒想到竟然對唐兄說起了此地的話。”
唐敖聽了,不禁發起愁來,說道:“送他珠寶他都不肯,沒想到學習音韻竟然如此困難,這可如何是好呢?如今也隻有拜求九公您,想個辦法,找個門路,也好不枉費小弟我盼望了這麼久。”多九公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今天已經晚了,我們先回去吧。唐兄你既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明天就不必上岸了,且等老夫花一天的時間,四處去打聽打聽。倘若遇到年輕人,隻要在談話中透露出大概的意思,稍微了解一些皮毛,就可以慢慢去追尋音韻的奧秘了。”回到船上,林之洋的貨物雖然已經賣完了,但因為那雙頭鳥兒有個官長想要拿去孝敬世子,雖然出了不少價錢,林之洋卻仍然不肯賣,他心裏想著要大大地抬高價格,借此多賺幾倍的利息,因此還需要在這裏耽擱一段時間。
第二天,多九公和林之洋分路上岸。唐敖則在船上守了一天。到了下午,多九公回來了,他不停地搖頭,一臉無奈地說道:“唐兄,依老夫看來,這個音韻之學,恐怕隻好等到來生托生到這裏再來學習了。今天老夫上岸後,不管是在熱鬧的大街還是偏僻的小巷,或者是在酒肆茶坊,費盡了口舌,四處打聽,想要讓他們露出一個字來,簡直比登天還難。我本想問問年輕人,或許還能有些希望,誰知道那些年輕人一聽見我問關於音韻的事情,就立刻捂住耳朵跑開了,比那些年老人還難打交道。”唐敖問道:“他們如此害怕,九公您可打聽到國王向來定的是什麼罪名嗎?”多九公說道:“老夫也打聽過了。原來國王因為近來本國的文風比不上鄰國,而本國能夠與鄰邦並駕齊驅的,全靠音韻之學,就如同周饒國擅長製造機巧,把飛車之術當作不傳之秘一樣,都是出於同樣的心思。國王擔心鄰邦再把音韻學去,那本國就更難出人頭地了,因此禁止國人,不許私自傳授音韻之學。但音韻學畢竟屬於文藝方麵的學問,如果國人貪圖錢財,私自傳授給別人,又不好重重地治罪,所以隻好定了一個小小的、與風流有關的罪名。唐兄你不妨猜猜看。”唐敖說道:“小弟我哪裏能猜得出來呢?還請九公您說說吧。”多九公說道:“國王定的罪名是,如果有人將音韻之學傳授給鄰邦,不管是臣民還是貴族,沒有妻子的人終身不準娶妻,有妻子的人立刻讓他們離婚;此後如果再犯,就立即閹割。有了這樣的規定,所以那些年輕人一聽到有人請教音韻學,有妻子的人害怕離婚,還沒有娶妻的人正渴望著娶妻,聽了這話,難免都觸犯了他們的忌諱,所以沒有不掩耳飛跑的。”唐敖說道:“既然如此,九公您為何不向那些鰥居的人請教呢?”多九公說道:“那些鰥居的人雖然沒有妻子,不怕離婚,可誰又知道他們將來不想續弦,不想納妾呢?況且那些鰥居的人臉上又沒有寫著‘鰥居’兩個字,老夫我怎麼能一見到年紀大的人就去問他有沒有老婆呢?”唐敖聽了,不禁啞然失笑。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