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李泌對肅宗說:“臣已略報聖恩,請準許我作閑人。”
肅宗說:“我同先生憂患多年,應與先生同樂,您為何要離去呢?”
李泌說:“臣有五不可留,願陛下讓我離去,免於一死。”
肅宗說:“何謂五不可留?”
李泌說:“我遇陛下太早,陛下任我太重,寵任我太深,我的功勞太高,事跡太奇,有此五慮。陛下不讓我走,就是殺了我。”
肅宗說:“先生為何懷疑我,朕不是病狂,為何要殺先生呢?”
李泌說:“陛下不幹殺我的事,我才敢請求歸山,否則我怎麼敢說?並且我說被殺,不是指陛下,是那五點原因。我想陛下,對臣這麼信任,有些話尚且不敢說,等天下安定了,我哪敢再說什麼?”
肅宗說:“我知道了,先生要北伐,我不聽從您的建議,你生氣了。”
李泌說:“不是,我說的建寧王一事。”
肅宗說:“建寧王聽小人的話,謀害史長,想奪儲位,我不得不把他賜死,先生還不知道嗎?”
李泌說:“建寧王若有此心,廣平王必怨恨他,可廣平王每次與我談話,都說弟弟冤枉,淚如雨下,況且以前,陛下欲用建寧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我請改任廣平王,建寧王要是想奪太子位,必恨臣,為什麼他認為我是忠心,對我更加親善呢?”
肅宗聽到此,也忍不著淚,哭著說:“先生說得對,我知道錯了,但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想再聽這事了。”
李泌說:“我不是追究以前的責任,是為了讓陛下警戒將來。當年則天後有四個兒子,錯殺太子弘,立次子李賢為太子,次子賢內心憂懼,作《黃台瓜》詞,想使天後感動,但則天後不予理睬,李賢被廢後,死在貶所黔中。《黃台瓜》詞這樣說:‘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尤可為,四摘抱蔓歸。’陛下已經摘了一個瓜了,千萬不敢再摘了。”
肅宗驚訝地說:“怎麼會有這號事,我當把這首詩寫在紳帶(大帶子)上,時時警惕意外的情況出現。”
李泌深沉地說:“陛下記在心上就行了,何必形於外呢?”
這次談話後,李泌即入衡山,歸隱泉林去了,由於他的話受到肅宗的重視,雖然張良娣、李輔國欲傷害太子,太子最終受到保護。
李泌像漢初的張良一樣有眼光,他們二人都是功成身退,並且在退出政治鬥爭之時,還保著了太子,因此其結局都是圓滿的太子登上皇位後,對他們都很尊重。
李泌的聰明之處在於,他看到肅宗日益親近小人,自己正處在政治鬥爭的漩渦中心。雖然與皇帝關係很好,但張良娣的枕頭風厲害,李輔國又是服侍皇上的人,他(她)們二人經常在皇上身邊,自己怎麼能鬥得過他們。
李泌是有遠見的,他的策略是鬥不過則躲,隻要太子即位,他就會重返政治舞台,如果太子保不住,他在朝廷內又有什麼用呢?因此及早抽身局外。
8、節操之誠,感天泣地
漢武帝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冬,匈奴單於病死,國人立其弟為單於。新立的單於因怕漢朝乘新立之機來攻,遂對眾臣說:“我是漢朝的兒子輩,怎敢敵漢?漢天子本是我的丈人,我們應當尊重他。”並下令將原扣押在匈奴的漢臣,一律派使臣護送歸國,且奉書講和。
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正月,漢武帝因感匈奴單於誠意,也將被押匈奴使臣釋出,派中郎將蘇武持節送歸,並令武攜帶金帛,厚贈單於。
蘇武,字子卿,為故平陵侯蘇建之子,與他的兄弟同為朝中郎官。蘇武知道,這雖然是一次和平出使,但是,由於兩國的關係十分複雜,形勢也千變萬化,因此,此次奉命出使匈奴,仍然是前途未卜。於是,他特與家人告別,率副中郎將張勝,從吏常惠,及兵役百餘人,離都北行。
蘇武一行到了匈奴,見到了單於,轉達了武帝的問候,贈送了金帛。此時,單於的心情已經有所改變,並不真心與漢議和,隻不過借此緩兵,以尋機後圖。他見漢武帝中了他的圈套,不由地傲慢起來,對待漢朝的使者,禮貌很不周全。蘇武善於忍耐,他等公事辦完,便告辭退出,等候單於派遣他回去。誰知,就在這幾日,出現了一件意外的事,使蘇武等人被困匈奴近二十年。
在蘇武未出使匈奴之前,有一個名叫衛律的胡人之子,與漢朝的協律都尉李延年相好。李延年便將他推薦給漢武帝。武帝見衛律通曉胡事,便命其出使匈奴。不久,李延年因罪被囚。衛律在匈奴得知,因怕回到漢朝受株連,竟背漢降胡,被匈奴封為丁靈王。衛律有一個名叫虞常的從人,雖隨衛律降胡,但心中頗為不願。當時還有一深邪王姐之子緱王,以前跟從深邪王歸漢,此時與趙破奴等人一同被困在匈奴,心情也同虞常一樣,二人遂成知己,想謀殺衛律,劫持單於的母親閼氏,一同歸漢。湊巧張勝來到匈奴,虞常本與張勝相識,乘探望之機與張勝私下裏交談,說:“聽說漢天子十分怨恨衛律,我能夠為漢朝伏弩將其射殺,不知道您有什麼見教?”張勝聽說後,一心爭功,就瞞著蘇武,當即應允,並以貨物相助。不久,單於出獵。緱王、虞常認為有機可乘,便招集黨羽七十令人,準備發難。不料其中有一人貪生怕死,乘夜將此事報告了單於的左右。單於的子弟立即調兵圍捕,緱王戰死,虞常被擒。單於聞報,也星夜趕回,立命衛律嚴審此案。
張勝見事情已經敗露,怕受誅殺,這才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蘇武。蘇武聽後,大驚,說道:“事已至此,必連累於我,若被匈奴捕審,豈非更有辱國家子不如早圖自盡!”談著拔出佩劍,便要自刎。張勝、常惠將寶劍奪住,蘇武才沒有能夠自殺。蘇武無奈,隻盼虞常不要供出張勝。那知虞常連遭酷刑,堅持不住,竟將張勝供出。衛律將供詞拿給單於看。單於見了以後,立即召集貴臣,商議要殺掉漢使。當時左伊秩訾勸道:“漢使若直接謀害單於,也不過死罪,今尚不至此,不如赦其一死,迫他投降!”單於聽後,便令衛律往召蘇武。蘇武聞召,對常惠道:“屈節辱命,即使得生,還有何麵目再回漢朝?”說著,拔出劍來,向頸上揮去。衛律見狀,急忙上前把住蘇武的雙手,但劍鋒已觸著脖頸,血流滿身,蘇武已經昏死過去。衛律忙令往招醫生。及醫生趕來,見劍鋒尚未傷到喉管,經半日搶救,蘇武才清醒過來。衛律見蘇武已無危險,便令常惠好生看護,自己回報單於。單於聽後,也很為蘇武氣節所感動,派人向蘇武問候,並下令將張勝收入獄中。
數月後,蘇武頸傷痊愈。單於便令衛律將蘇武請到庭中,並將虞常、張勝從獄中提出,當場宣布:虞常死罪,立即拉出斬首。又對張勝道:“漢使張勝,謀殺單於近臣,罪亦當死,但若肯歸降,尚可赦免!”說首,衛律上前,舉劍欲砍張勝。張勝見到這種情況,慌忙伏倒在地,連說願降。衛律冷笑了幾聲,轉身問蘇武道:“副使有罪,你也當連坐。”蘇武說:“本未同謀,又不是親屬,怎能連坐?”衛律又舉劍向蘇武比劃,蘇武仍神態自若,麵不改色。衛律見後,又將寶劍收起來,和顏悅色地勸蘇武道:“蘇君,衛律以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受爵為王,擁眾數萬,馬畜滿山,富貴如此。您若肯投降,一定與衛律相同,又何必執拗成性,自尋死路呢?”蘇武聽後,搖頭不語。衛律接著說道:“您如果肯因我而降,我當與君為兄弟;您若不聽我的話,恐怕不能再見我麵了!”蘇武聽了此語,當即怒道:“衛律!你為人臣子,不顧恩義,叛主背親,甘降夷狄,有何麵目見我?且單於令你斷獄,你不能秉公而斷,反欲借此挑撥兩主,坐觀成敗。你要想想,南越殺漢使,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頭懸北門;朝鮮殺漢使,即時誅滅。獨匈奴尚未至此。你明知我不肯降胡,還多方脅迫,我死不要緊,恐自此匈奴禍至,到了那時,你能夠幸免嗎?”一席話,罵得衛律張口結舌,又不好擅殺蘇武,隻得往報單於。
單於聽說以後,更加敬重蘇武,為了使蘇武投降,遂令將蘇武囚於大窖之中,不給飲食。當時,天下大雪,蘇武就食雪嚼旃,才得數日不死。單於對他活下來感到十分不理解,懷疑有神相助,就把蘇武遷徙到北海上(今貝加爾湖),令其牧羝。羝是公羊,是不能產子的,但單於說直到羝羊乳子,方可釋歸。又將常惠等分置他處,不能與蘇武相見。
蘇武身處荒野,沒有食物,隻得掘野鼠、覓草實充饑。盡管如此,蘇武仍未忘使命,持著漢節,在匈奴過了一年又一年,希望有一天能重返故土。漢昭帝始元二年(公元前85年),匈奴狐鹿姑單於病死,遺命立弟右穀蠡王為單於,而閼氏顓渠與衛律密謀,藏起遺命,竟立狐鹿姑幼子為單於,召集諸王,祭享天地鬼神。右穀蠡王及左賢王等,不服幼主,拒召不至。自此,匈奴國家內部分裂,國力漸衰。後來,匈奴顓渠閼氏恐內憂外患相繼而來,便派使臣前往漢廷和親。漢廷也遣使來胡,提出隻有匈奴釋歸蘇武、常惠等人,才可以言和。此時,蘇武已困匈奴19年,對外邊的事,知道的很少。
漢朝的使者向匈奴索還蘇武,胡人謊稱蘇武已死。多虧常惠得知消息,設法說通胡吏,才使得漢使秘密地見到了蘇武,說明了真情,且給漢使獻了一計。漢使聽後,連連稱善。第二天,漢使又往見單於,指名要索回蘇武。單於說:“蘇武確已病死。”漢使聞後,怒道:“單於休得相欺,大漢天子在上林中射得一雁,雁足上係有帛書,乃是蘇武親筆,言其正在北海牧羊。今單於既要言和,為何還要欺人?”單於聞言,頓時失色,對左右道:“蘇武忠節,難道還能感動鳥獸?”不得已隻得向漢使謝罪道:“蘇武果真尚在,我放他歸國就是了。”漢使乘機再索常惠、馬宏等人,單於都答應了。
不久,蘇武被從北海召回。其時,漢將李陵因戰敗已降匈奴。蘇武在匈奴能活到今日,多虧了李陵的暗中相助。李陵見蘇武即將南歸,遂置酒相賀,二人飲至酣時,李陵頗為感慨地說:“足下今得歸國,揚名匈奴,顯功漢室,雖古時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亦比不過足下。惟恨陵不能相偕還朝!陵雖膽怯,但若漢朝能寬陵之罪,赦陵親屬,陵定尋機報國,雪此大辱!然而,漢竟誅陵全族,如此大恥,令陵還有何顏,再歸故鄉!君是我的好友,自此永訣了!”說著,淚下如雨,離座起舞,慷慨作歌道:“經萬裏兮度沙漠,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老母已死,雖報恩,將安歸?”歌完,揮淚辭去。
漢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蘇武、常惠等9人,隨漢使返回長安。蘇武出使匈奴時,年方40,至此須眉皆白,手中所持的漢節,旄頭早巳落盡,國都的人見了,無不稱讚。及見了昭帝,交還使節,又奉命往拜了武帝廟。不久,昭帝下詔,拜蘇武為典屬國,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所。蘇武之子蘇元,聞父歸來,忙迎到家中。其時老母已死,妻子已改嫁他人。
蘇武對漢之誠,感天動地,忍受了屈辱和磨難,卻保持了自己的節操。這種誠雖不是大智謀,大韜略,卻也不迂腐。蘇武的意誌倔強而悲壯,已形成了一種民族精神和民族感召力。如果他在那關鍵時刻表現的貪生怕死,對匈奴屈膝彎腰,也許他早就成為刀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