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從不把自己當成殘疾人(2 / 3)

高木老師是一位對學生要求非常嚴格的老師,自己的班裏有了我這樣一位殘疾學生,怎麼辦?他認為如果別的同學時時處處幫助我,對我並沒有好處。他從一開始就這樣認為。但他又不能明確地對我和同學們講,而是把這種意識壓抑在心底,原因是同學們的所作所為——對一位同學的幫助——本質上是一種美好的行為。高木老師無法阻止同學們幫助我,但他又實在擔心同學的幫助會越來越多,特別是一些女同學。她們與生俱來的喜歡體貼照料他人的天性,會讓我失去自理能力,完全依賴於他人。

高木老師非常苦惱。他想:大家都來幫助乙武,在理解乙武的同時班內會形成一種團結互助的好風氣,這是令人興奮的事情,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阻止同學們幫助乙武,如果強行阻止,說不定還會引起同學們的抗議。可是,如果同學們對乙武的任何事情都給予幫助的話,乙武會不會滋生一種不良的性格——“我等著不幹,過一會兒就會有人來幫助我”的惰性呢?

高木老師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後來向全班同學攤牌:“對於乙武來說,他自己能幹的事盡量讓他自己幹;他自己幹不了的事,我們再去幫助他。”同學們聽了高木老師的話,心裏老大不高興,小嘴噘得老高。這是小學一年級學生啊!但老師的話必須得聽。“是——”同學們齊聲回答。自從那以後,主動來幫助我的同學一個也沒有了。

幾天以後,讓高木老師苦惱的事又發生了。班上的同學每人有一個櫥櫃,都放在教室的後麵。裏麵裝著“算術箱”,存放尺子和小彈子什麼的;還有“工具箱”,存放糨糊、剪刀什麼的。在上課時如果需要什麼,隨時可從櫥櫃中取。這樣的事,我應該自己做。我的動作非常慢,老師說讓取什麼,同學們便一起快速地去取,我不能與同學們一起去做,要等到同學們回來以後才能動身。我必須用屁股和殘肢一步一挪,在一條條腿之間挪動身體。要是與同學們一起簇擁著走,那是相當危險的事,我以為是一種近乎自殺的行為。我起身晚,而且到櫥前,打開箱子蓋,從裏邊取工具,更是頗費周折,之後還要再蓋上箱子蓋。這一係列動作,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需要花費非常多的時間,說得誇張一點兒,真比登天還難。

那一天,可以說我與工具箱進行的是一場殊死搏鬥。要在以前,說不定哪位同學就會來幫我,可那一天沒有人問我是否需要幫助,因為前一天高木老師剛對大家說了我能幹的事盡量讓我自己幹。同學們看到我取工具的樣子,盡管不忍心,但都沒有主動上前來幫忙。

課接著上,我仍然沒能取出工具。我盡量探出身子,卻怎麼也取不出來,漸漸地我鼻子發酸,終於哭了起來。這是我上學以來的第一次流淚。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愧,更有一種可怕的孤獨感強烈地撞擊著自己。

高木老師聽到我的哭聲,大吃一驚,急忙跑過來安慰我:

“怎麼了?你自己不是已經打開箱子蓋了嗎?再加把勁兒!”

我聽了老師的話,心情逐漸好轉,同時又感到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不由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高木老師終於明白我不能與別的同學一樣快速而方便地取出工具。他在想:乙武這孩子接受老師的吩咐,盡管明白自己要完成老師的吩咐是極為困難的,卻沒有任何不情願。但他與別的孩子終究是不一樣的,正常孩子能做的事,有些他是做不來的。

而且,就算他能與別的孩子做同樣的事,但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別的孩子也不可能一直等著他。在這種時候,如果換一種方式給予他一定的幫助,對他是會有好處的。

於是,高木老師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又專門為我安排了一個櫥櫃,加上原來的櫥,工具箱和算術箱中的東西可以分別放到兩個櫥櫃中了。這樣一來,我就用不著一個一個地開箱蓋了,可以直接從櫥中取東西,既方便又快捷。

高木老師就是這樣想了很多辦法,一直在為我能有正常學生那樣的學校生活而操心掛念。

剛入學的時候,我每天一來到校園裏,立刻就有小朋友圍攏過來,好奇中帶著友善,我感覺我是一個深受同學關注的人。原因是我是一個沒有手足的人,是他們迄今從未見過的殘疾兒,而且還乘坐在輪椅上。不管怎麼說,在校園裏有人乘坐輪椅還真是一件不尋常的事。特別是我乘坐的輪椅是一種新型的電動輪椅,我的手臂很短,操作輪椅的動作別人幾乎注意不到。在小朋友們的眼中,這個輪椅好像是在自動地前進、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