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佛教的情況卻提醒我們,不能過於強調宗教的純粹經濟上的原因。我並不十分清楚,當佛教傳播的時候,印度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況。對於佛教所注重個人的靈魂是不是由於經濟的原因,同時我也十分懷疑,當時是否存在著這種原因。其實,當初佛教盛行於印度的時候,本來是一種掌權者的宗教,所以有關家庭的思想按理應當對他們比對任何其他階級更為有利。不過,後來人們開始普遍輕視現實世界而尋求靈魂拯救,結果,在佛教的道德標準中,家庭處於一種極為被忽視的地位。除了穆罕默德之外,所有偉大的宗教領袖(如果孔教可以稱為宗教,孔子也在其列)一般都對社會和政治十分淡漠,因為他們的目的在於通過反省、訓誡和自我否定,使靈魂達到盡善盡美的淨化。
有史以來所產生的那些宗教與有史以前的宗教相反,它們都是以個人為中心的,而且都認為,一個人可以在孤獨的生活中履行他的一切責任。當然,這些宗教同時也認為,如果一個人有社會關係,他必須履行那些與社會關係有關,並且為人們所承認的責任。但是,它們一般都不把社會關係的構成視為責任之內的事情。這一點基督教表現得尤為顯著,因為基督教對於家庭曆來持反對態度。我們在《聖經》中可以看到這樣的訓誡:“愛父母勝過愛我者,不配做我的門徒。”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人應當做他認為是正確的事情,即使他的父母認為是錯誤的——這種觀念是古羅馬人和保守的中國人所無法接受的。
基督教中,這種個人主義的色彩逐漸削弱了一切社會關係,尤其是在那些最熱心的人中間。在天主教中這種影響比在新教中要小,因為在天主教中,包含在我們應當服從上帝而不是服從人這樣一個原則中,其中的混亂成分最為顯著。服從上帝實際上意味著服從良心,但人們的良心是千差萬別的。因此,當良心與法律之間發生衝突時,真正的基督徒將會感到,應該尊重服從自己良心的人,而不是法律的命令。在古代文化中,父親就是上帝,而在基督教中,上帝則是神父,於是,父親的權威被削弱了。
現代家庭製度的衰落無疑主要是由於工業革命的影響,但是這種衰落早在工業革命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家庭製度衰落起源於個人主義的理論。現在,青年人都堅持按照自己的意願,而不是依從父母之命選擇情侶。已婚的兒子住在父母家中的習慣已經不複存在了。兒子從學校一畢業就得出外謀生,這已成為一種習慣。過去,隻要兒童可以在工廠做工,他們就會成為父母的財源之一,直到他們死於過度勞累。但是《工廠法令》已經取消了這種剝削形式,雖然那些以此為生的人對此表示抗議。從此,孩子從謀生工具變為經濟負擔。在這個階段,人們懂得了運用避孕法,於是,人口出生率開始下降了。人們普遍認為,不論在哪個時代,人類都是根據他們的經濟狀況而生育孩子的。無論如何,這種情況適用於澳大利亞的土著居民、蘭開夏的紡織業工人和英國的貴族。我不敢斷言這種觀念可以用理論來確定,但它的確與事實相差不遠。
由於國家的作用,現代家庭的地位大為降低,即使是最牢固的家庭也毫不例外。在家庭製度的鼎盛時期,一個家庭包括年邁的父親、成年的兒子,以及他們的妻子兒女——也許還有更小的輩分。所有這些人同住一幢房子,大家通力合作,尤如一個經濟單位。他們聯合起來一致抗外,就像現代軍國主義國家的國民一樣。今天,家庭成員僅限於父母和他們年幼的孩子。而且即使是這些孩子,根據國家的法律規定,也把大部分時間花費在學校中,學習國家認為有益於他們,而不是父母所希望於他們的知識(當然,宗教是一個例外)。現在,英國的父親不但不能像羅馬的父親那樣擁有對於孩子的生殺之權。如果他按照100年前大多數父親認為是不可缺少的道德觀去對待孩子,他還甚至會被指控犯了虐待兒童罪。如果父母一貧如洗,國家會免費提供醫療幫助,並供給孩子食物。這樣一來,父親的作用就被降到最低限度,因為父親的作用大部分已被國家取代了。隨著文明的進步。這是不可避免的。在原始狀態中,父親是必不可少的,就像飛禽和類人猿中的父親一樣,因為經濟原因,以及為了保護孩子和孩子的母親免遭傷害,父親的確是不可缺少的。後一個作用現已被國家取代了。現在,一個喪父的孩子,大概不會比一個父親健在的孩子易受傷害。
至於父親的經濟作用,對有產階級來說是不成問題的,並且父親去世比父親健在,其效果更佳。因為如果他沒有為自己的生活花光所有的錢的話,他會把財產留給他的孩子。在那些工薪階層的人中問,父親還是有經濟功用的,但是,就整個雇傭勞動者而言,這種功用正由於人道主義的觀念而不斷減少著。這種觀念主張,孩子應當得到一定程度的照顧,即使他沒有父親方麵的經濟幫助。如今,最具有重要意義的父親存在於中層階級中,因為隻要他活著並有豐厚的經濟收入,他就能使他的孩子受到那費用昂貴的教育,而這種教育能保住孩子們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反之,如果他去世了,而孩子們還很幼小,這些孩子就很有可能失去他們的社會地位。但是,在自食其力的階級中,一個有遠見的父親可以通過人壽保險的方式避免這種危險,從而大大減少他的負擔。
在當今社會中,絕大多數父親都因忙於工作而不能經常見到自己的孩子。早上,他們因急於上班而無暇與孩子們交流;晚上,當他們回到家時,孩子們已經睡覺了。人們經常聽到這樣的說法,即孩子們心目中的父親隻是“一個前來過星期天的人”。父親很少能參與照看孩子的繁重工作,事實上,這種責任是由母親和教育工作者共同分擔的。毫無疑問,父親對於自己的孩子常有一種很強烈的感情,盡管他很少有時間與他們共處。每逢星期天,在倫敦貧民區裏,人們都可以看到許多父親和他們的孩子在一起,而且可以看到他們因能有這短暫的機會與孩子們相處而感到由衷的高興。可是,無論父親怎樣想,以孩子的觀點出發,這隻是一種沒有重要意義的遊戲關係而已。
通常,在上層社會和以職業為生的階級中,人們通常的做法是,當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就把孩子交給保姆,以後再把他們送到學校。母親負責挑選保姆,父親負責挑選學校,這樣他們就完整地保持了他們控製孩子的思想,而這是工薪階層的父母所做不到的。但是,就密切交往而言,母親和孩子之間的關係在富豪人家通常不如在雇傭勞動者家密切。富豪人家的父親雖然在節假日與他們的孩子有遊戲關係,但是他們對於孩子的實際教育並不比工薪階層的父親多。當然,他們負有經濟上的責任,而且能夠決定孩子受教育的環境,但是他們與孩子的個人接觸並不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