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夕日,君(譚嗣同,下同)徑造袁所寓之法華寺,直詰袁曰:君謂皇上何如人也?
袁曰:曠代之聖主也。君曰:天津閱兵之陰謀(意即太後把光緒騙至榮祿兵營宣告廢黜),君知之乎?袁曰:固有所聞。
君乃直出密詔示之曰:今日可救我聖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則救之。又以手自撫其頸曰:苟不欲救,請至頤和園(慈禧住處)首仆而殺仆,可以得富貴也。
袁正色厲聲曰:君以袁某為何如人哉?聖主乃吾輩所共事之主,仆與足下,同受非常之遇,救護之責,非獨足下,若有所教,仆固願所聞也。
君曰:榮祿密謀,全在天津閱兵之舉,足下及董、聶三軍,皆受榮所節製,惟挾兵力以行大事,雖然,董、聶不足道也,天下健者惟有足下。若變起,足下以一軍敵彼二軍,保護聖主,複大權,清君側,肅宮廷,指揮若定,不世之業也。
袁曰:若皇上於閱兵時疾馳入仆營,傳號令以誅奸賊,則仆必能從諸君之後,竭死力以補救……若皇上在仆營,則誅殺榮祿如殺一狗耳!
袁世凱的圓滑和回答擲地有聲,不能不使人佩服,袁世凱何等的江湖曆練,對付書生氣的譚嗣同是股掌之間,他知道這是一次以卵擊石的買賣,勝算和成本是他首先考慮的,他心裏不能不掂量。同樣的一件事,而梁啟超的老師康有為則是如此記載的:
初三日早,暾穀(即林旭)持密詔來,跪誦痛哭激昂,草密折謝恩並誓死救皇上,令暾穀持還繳命,並奏報於初四起程出京……籌劃求上之策,袁幕府徐菊人(徐世昌)亦來,吾乃相與痛哭以感動之,徐菊人亦哭,於是大眾痛哭不成聲,乃囑譚複生(譚嗣同)入袁世凱所寓,說袁勤王,率死士數百扶上登午門而殺榮祿,除舊黨。袁曰:“殺榮祿乃一狗耳!然吾營官皆舊人,槍彈火藥皆在榮祿處,且小站去京二百餘裏,隔於鐵路,慮不達事泄。若天津閱兵時,上馳入吾營,則可以上命誅賊臣也。”
康、梁的文字都寫到袁世凱當時的態度慷慨激昂:殺榮祿如殺一隻狗一樣。但袁世凱提出殺榮祿必須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就是皇上必須到自己的營中來親自下令。
袁世凱《戊戌紀略》中是如此寫他和譚嗣同會麵:
(初三日晚)正在內室秉燭擬疏稿,忽聞外室有人聲,閽人持名片來,稱有譚軍機大人有要公來見,不候傳請,已下車至客堂。急索片視,乃譚嗣同也。
餘知其為新貴近臣,突如夜訪,或有應商事件,停筆出迎。
袁世凱隨後寫道:一段寒暄過後,譚嗣同先說了一通他與康有為曾怎樣向皇上力薦袁世凱,但都因榮祿阻礙,使得袁世凱的晉升緩慢。之後,譚嗣同話鋒一轉,出示了在袁世凱看來非常可疑的光緒手諭:讓袁世凱在榮祿前宣讀皇上的命令後,誅殺榮祿,然後,“即封禁電局、鐵路,迅速載袁某部兵入京,派一半圍頤和園,一半守營,大事可定。”
予(袁自稱)聞之魂飛於天外,因詰以:圍頤和園欲何為?
譚雲:不除此老朽(慈禧),國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問。予謂:皇太後聽政三十餘年,迭平大難,深得人心。我之部下,常以忠義為訓誡,如令以作亂,必不可行。譚雲:我雇有好漢數十人,並電湖南招集多人,不日可到,去此老朽,在我而已,無須用公。但要公以二事,誅榮某,圍頤和園耳。如不許我,即死在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今晚必須定議,我即詣宮請旨辦理!
予謂:此事關係太重,斷非草率所能定。今晚即殺我,亦決不能定,且你今夜請旨,上亦未必允準也。
……予見其氣焰凶狠,類似瘋狂,然伊為天子近臣,又未知有何來曆,如明拒變臉,恐激生他變,所損必多,隻好設詞推宕。
對袁世凱這久經沙場和官場的人來說,在沒有看到上諭之前,他絕對不會貿然出手的。袁世凱自述道:當時他強調了兩點:一是殺榮祿容易,但要奉旨行事;二是立即舉事不易,因為營中槍彈均為榮祿控製,必須先設法預貯彈藥,然後方能依策行事。並且,在自己的新軍周圍,董、聶各軍有四五萬人,淮、泗各軍又有七十多營,京城內也有旗兵數萬人,自己的軍隊隻有六七千人,怎麼能辦成此事?對於袁世凱提出的第一條,譚嗣同回答說:20日早晨袁世凱請訓時,光緒帝自然會親自下達命令。而對袁世凱所說的第二條,譚隻好表示同意,並且,認為袁世凱是“奇男子”。
9月20日這一天早晨,光緒在宮中第三次召見袁世凱。袁世凱後來在《戊戌紀略》中表明,那一次召見,袁世凱並沒有得到譚嗣同所稱的密諭,光緒帝也絕口不提兵變的事情。袁世凱利用了這次請訓機會,大膽向光緒帝進言道:
古今各國,變法非易,非有內憂,即有外患,請忍耐待時,步步經理,如操之過急,必生流弊。且變法尤在得人,必須有真正明達時務老成持重如張之洞者,讚襄主持,方可仰答聖意。至新進諸臣,固不乏明達勇猛之士,但閱曆太淺,辦事不能慎密,倘有疏誤,累及皇上,關係極重,總求十分留意,天下幸甚!臣受恩深重,不敢不冒死直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