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桃色·黨爭(4)(1 / 3)

上麵列為“順案”首要的三人,是崇禎末期極活躍的“清流”大名士,當時俱以正人自居,城破後卻“認賊為父”。三人中,除周鍾外,都算是敝同鄉,也即阮大铖同鄉;龔鼎孳合肥人,光時亨桐城人。龔鼎孳和周鍾的行徑相對確鑿。龔氏先降闖再降清,後在清朝官至尚書;周鍾據說曾向李自成上《勸進表》、代草《下江南策》,中有“獨夫授首,萬姓歸心,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漸德”[65]等語,馬士英的奏疏稱:“庶吉士周鍾者,勸進未已,又勸賊早定江南,聞其嚐驟馬於先帝梓宮(棺木)前,臣聞不勝發指。”[66]光時亨據說曾力阻崇禎南遷,而城破後又“躬先從賊”[67],但後有不同材料說明他是被誣陷和冤枉的。清末,馬其昶先生說:“公初墮陴(城牆),及自經、投河,屢死不得,卒殞命於奸人(指馬、阮)之手,事既已驗白,而野史誣載,至今猶被口語。……當公之下獄也,獨禦史必欲坐以‘阻南遷’罪殺之。禦史者,即初麗逆案,而後首迎降之張孫振雲。”[68]李自成潰逃後,周鍾、光時亨脫身,輾轉回到南方,龔鼎孳則留在北京歡迎滿清。眼下,正好可以治這兩位南還之人的罪。

治“從逆諸臣”之罪,倫理甚正,又深得民意(當時南中這一呼聲很高),阮大铖鬼就鬼在這裏。他是項莊舞劍,暗度陳倉。不能正麵和直接打擊東林-複社,就先迂回、再牽連。比如以周鍾牽連周鑣。周鍾、周鑣是堂兄弟,又同為複社骨幹,而周鑣在《留都防亂公揭》事件中非常賣力,有人對阮大铖說:“周鑣之名,以詬公而重,諸名士之黨,又以詬公而媚鑣。”[69]阮遂“銜鑣刺骨”。他通過發動“順案”,先將周鍾下獄,繼而逮係周鑣。其實,周氏兄弟素來不和,“以才相忌,各招致門徒,立門戶,兩家弟子遇於途,不交一揖”[70]。論理,兄弟反目若此,不合以周鍾牽連周鑣,但阮大铖確是善做文章的人,連這種家族內部矛盾,他也能夠利用。《小腆紀年附考》記載,周鑣的叔父等告了一狀,稱:“家門不幸,鑣、鍾兄弟成隙,鑣私刻《燕中紀事》、《國變錄》等書,偽撰《勸進表》、《下江南策》以誣鍾;且鑣於陛下登極首倡異謀,是鍾罪止一身,鑣實罪在社稷也。”[71]雖然我們沒有旁證,但此事相當蹊蹺,周鑣叔父很像受人指使,將罪名一股腦兒推在周鑣身上,或曾被暗示如此可以開脫周鍾,亦未可知。

要之,假“順案”為繩索,阮大铖終於啟其翻案、複仇之幕。

弘光間,馬、阮並稱。但論做權奸的天分,馬士英不及阮大铖遠甚。後者甲申年九月起用,權勢激增,大有後來居上之勢。起初,他以馬士英為靠山,後來實已將其甩開,而另抱粗腿。確定吏部尚書人選一事,顯示某種程度上,阮大铖的權勢已能與馬士英分庭抗禮。當時,馬士英屬意張國維,阮大铖則欲用張捷。某日,忽接中旨,任命張捷為吏部尚書。“內傳忽出,士英撫床驚愕,自此始憚大铖”。[72]要知道,阮大铖此時官職不過是兵部右侍郎,馬士英卻是內閣首輔。換言之,總理幹不過一個副部長。其實,從阮大铖通過大太監為自己拿到兵部右侍郎的任命一事,已見出苗頭。李清描述他的強勢:“阮少司馬大铖意氣軒驁,侵擾詮政,其門如市。”[73]還提起一次親身經曆:

予以謁客過阮司馬大铖門,見一司閽者,問曰:“主人在否?”

閽者對曰:“若主人在,車馬闐咽矣,如此寂寂耶?”予為一歎。[74]

可惜弘光朝太短命,前後存世一年,阮大铖則總共隻有八個月來表現他的弄權天賦,從身陷逆案之人而冠帶覲見,而添注兵部右侍郎,而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乙酉年二月初六,1645年3月3日),雖未躋身內閣,但稍假時日,莫說入閣辦事(其實他後來雖無閣臣之名,已有閣臣之實),取馬士英而代之恐怕也指掌可取。

阮大铖追逐權力的推動力之一,自然源於報仇雪恨的渴求。他曾當麵對吳梅村發出警告:

吳學士偉業以奉差行與阮戎政大铖別,大铖曰:“上仁柔主,一切生殺予奪,惟予與數公為政耳。歸語聲氣諸君(你那些複社哥兒們),猿鶴夢隱,定不起同文之獄也。”[75]

似乎是網開一麵:放下屠刀,猶可成佛;重點則實不在此,重點是“一切生殺予奪,惟予與數公為政耳”這一句。他當然不會停留於口頭威脅,以“順案”為突破口,切實付諸行動。

繼周鑣、雷祚下獄之後,更大的網拉開了。十月丙子(11月20日),安遠侯柳祚昌(亦即為阮氏奏請添注兵部右侍郎的那人),疏訐翰林院學士徐汧:

自恃東林渠魁,複社護法。狼狽相倚,則有複社之凶張采、華允誠,至貪至橫之舉人楊廷樞。鷹犬先驅,則有極險極狂之監生顧杲。皇上定鼎金陵,而彼公然為《討金陵檄》,所雲“中原逐鹿、南國指馬、祈哀犬羊、分地盜賊”,是何等語!乞大奮乾斷,立逮徐汧,革去舉人楊廷樞、監生顧杲,先行提問,其餘徒黨,容臣次第參指,恭請斧鉞。[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