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托王媽媽去說媒,誰都說王媽媽的這張嘴,賽過張良韓信。可是你卻不為所動。我隻得想了一個策略。於是我當天晚上買通了街坊鄰居。
六月初六,你被王媽媽引進了一座酒館。你推門走進了包間。我從屏風後麵轉出來,你沉穩的臉上寫著意外:“怎麼是你?”我向你說明我要為自己做媒。你說:“自古以來哪有姑娘家為自己做媒的。”我說:“自古沒有,今後就有了。”宋押司,我走進來,這麼多街坊鄰居都看在眼裏了,你走進來,街坊鄰居也都看在眼裏了,要是你走出去,我就會從此抬不起頭來。如果你是在不肯答應,那可容我為你彈唱一曲?你允許我為你唱一曲。我彈起琵琶,勾托著琴弦,為你唱了一支簡單的小曲。輪抹著琴弦,我的眼淚流到了唇邊。你伸出手,疼愛地撫摸著我滿頭青絲。如果我以後一直這麼乖就好了。你說:“如果棄你而去,你將從此抬不起頭來,宋江豈能作此不義之舉。”我的眼眶又濕了。轉山轉水轉佛塔,百煉鋼終於化作繞指柔。
初六日當天,你將我安置在臨街的一所大別墅裏,住得氣派,吃穿用度不遜大戶千金,端的養得豐衣足食,要什麼給什麼,在物質上盡量滿足我。不上半月,十八歲的我就穿金戴銀,一身綾羅綢緞,成了街坊們人人羨慕的對象。起初你日日回家來與我一處歇臥,可是半月以後,你回家漸漸少了,總是住在衙門。你公務繁忙,埋頭案牘,我聽說有一夥歹人劫取了楊太師的生辰綱,你負責處理這個燙手山芋。我還知道,你忙著結交兄弟。可是,宋三郎,你但懂得憐惜天下英雄好漢,可怎麼就不懂得憐惜眼前人呢?你將我養在豪宅,年少的我日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恪守婦道,每天練字刺繡打發時間。你十天半月不回家探望一次,我倚枕望月,月光逼著玲瓏的眉宇。我做了黃粱一夢。我夢見我在一座廟堂裏,耳邊隱隱傳來打十番的聲音。正疑惑不解,忽然想起這是八歲時來過的嶗山華嚴寺。我輕飄飄地往上走,層層殿閣,黑沉沉的,一直往上走,走到一座大殿,隻見原先的佛龕裏不見了佛像,空蕩蕩的壁裏高高掛下一條大黃綾子,上書:天宮織女簪花。我驚退,如霧、如電。天宮織女簪花,就是茉莉花,那是織女戴孝的花兒。
一天傍晚,你難得回家休息。我不知為何就去拿了你的公文袋。這一窺視,卻泄露了天機。宋江,原來你和劫取生辰綱的強盜是一夥的,八拜之交?難怪!難怪!宋江,如果我是那種小人,泄露了機密,隻怕你性命不保。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頭。晚上,我告訴你我看了你公文袋裏的文件,我拿這個來要挾你,要你明媒正娶,拜過高堂將我扶為正室。我為自己求一個名分,也希望你別再做這種生意。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以此公文袋為證據告你宋江勾結賊寇,密謀造反朝廷。你氣急敗壞拔刀捅向我的小腹。十八歲的我,在夏末秋初的淡淡涼薄裏,拚盡力氣喊出的最後一句話是:“別管我,你快走!”你救治我不得,任憑東風無力。都道那粉黛多為情含冤死,就是那薄命的佳人叫閆惜嬌。
下一世,我誓不為人。我化作一根蠟燭,由鯨蠟鯨油製成,躺在集市上被你買下,帶到山上佛堂。我被你捧在手心。我站在高處長夜燃燒,卻沒有一滴燭淚,長短分毫不減,沒有黑煙也沒有嗆人的煙味兒,有的隻是乳白色煙霧和淡淡甜香。我被眾僧奉為神燭,高高供起。直到十年後一場疲憊,我流下了第一眼淚,也是今生最後一眼淚,整個癱軟了,融化在這一滴紅淚中。今生,我靜靜地陪伴了你照耀了你十年,融化在紅淚中。這樣也好,也罷。(2014。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