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和寫書不同,聽書和看書也不是一碼事兒。
說書,有聲音做媒介,有眼神、表情、動作為誘導,有心靈默契為通衢。說話的人可以高聲大氣,可以低聲細語,可以手舞足蹈,可以無語凝咽,可以什麼都不說,隻一個動作或一個眼神、情態,大家便心領神會……這些能耐,寫書時一樣也使不上。
寫書時,一句話,一段話,一篇文章,你可以細細斟酌,反複修改,直到滿意為止。哪怕改個十年八年,隻要最後改得好,也沒有人會說三道四,指手畫腳。說書,是絕沒有這種權利和自由的。你要一句話掂量半天,改來改去,聽書的人準會立馬開溜,說不定還會有人罵娘。
聽書,講究個現場氛圍,要的是當場效果。聽書的人不會太過計較於說書人的閑言碎語,也不會過多計較說書人的言詞夠不夠文雅,邏輯夠不夠嚴謹。事實上也許恰恰相反,聽書的往往更喜歡那些合俗一點的,隨性一些的,哪怕有點兒低俗或賣乖出醜,隻要無傷大雅,都是可以的。若要真把書說得太文雅了,聽書反而沒有了興致。聽書要的就是個樂子,圖的就是個快感,哪管他顛三倒四,雲山霧海地一通扯。隻要聽書人對書中人物有了一個糾結或疑惑,你就是扯到雲南敖子國去,他也會心甘情願地跟著你屁顛屁顛地轉悠。哪怕說書人自己跑出了故事去,兜了一圈兒風,甚至迷失了路徑,隻要他最後還能回得故事裏來,都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你開口就唱:“一馬放到譙樓上,轉身又到茄棵裏……”聽的人也不過一笑而已,絕不會吐槽拍磚。說書中某些過度誇張,信口開河甚至驢唇不對馬嘴,有時反會收到意想不到的現場效果。聽書人隻要在這個過程中收獲了快樂,就心滿意足了。這就是聽書的樂趣。也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寬鬆自由的創作環境與氛圍,說書人也才能縱橫馳騁地發揮智慧潛能,創作出豐富多彩令人神迷的藝術華章來。
能看書的都是文化人,讀書是一種雅趣。看書有更大的自由選擇空間。他可以連續地看,可以跳著看、倒著看,可以風卷殘雲地瀏覽,也可以逐字逐句顛來倒去地琢磨你。所以這寫書,一點也信口開河不得。
說書有說書的一套套路。說書時,每一回的開頭,都是“上一回書中咱們說到……”然後要把上一回的結尾部分再重複地敘述交待一遍,或者要唱上“……咱哪裏掐斷哪裏找,書接上回……”等一大串無關緊要的唱詞,而後再接下來說新內容。寫書要是每篇開頭都這樣寫,別說讀者不能接受,恐怕寫書的人自己都要無聊死了。
要是現場說書,我這《北疆麗影》的開頭,或許應該是這樣子:說書人吟誦完開場詩,然後用誇張的語氣隨手一指“會聽書的你都往東北方向觀看。在那崇山峻嶺之中,‘踏踏踏踏……’跑過來一匹白龍戰馬。馬身上端坐著一個人,這個人隻長得……”然後就大肆渲染、描述此人長得什麼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文是武,是黑臉白臉,紅臉綠臉,眼、耳、鼻、口長得什麼模樣,什麼穿著打扮,什麼性格氣質,騎的什麼馬,拿的什麼兵器等等。這在說書中叫做“開臉兒”。就像戲曲中的角色要先化好妝,穿戴好服飾、頭盔,戴好髯口胡須,拿好所用道具,然後登場“亮相”一樣,先給觀眾一個直觀的印象。因為說書不管書中有多少人物,全憑說書人一張口說,所以說書人就隻能像開菜單子一樣,在每個人物初次出場時都要給聽眾“開”出一張“臉兒”的“菜單子”來。開完臉兒之後便是:這個人是誰?各位,馬身上端坐的這人不是別人,他乃是統領瓦橋三關的領兵大元帥,楊家將中……人稱“楊六郎”。他來這裏要幹什麼?各位書家,你要想知道楊六郎今天到這崇山峻嶺之中來幹什麼,書中要給你交待幾句。隻因為在我國北宋的時候,中原北部有一個大遼國,這大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