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高道人物(4)(2 / 3)

(二)陸遊與道教煉丹、養生之術

由於社會風氣和家學淵源的影響,陸遊對道教不僅在心理上是認同的,而且在實際行為上也踐行著道教的養生與修行之法。陸遊《劍南詩稿》卷五十四《溪上夜煉》雲:“少時妄意學金丹。”【83】《渭南文集》卷五十《木蘭花慢》雲:“奈華嶽燒丹,青谿看鶴,尚負初心”,又《劍南詩稿》卷八《書寓舍壁》雲:“初擬燒丹住南嶽,卻因學劍客西川。”【84】由此可知陸遊學習煉丹之術自“少年”時期就已經開始,其《放歌行》雲:“少年不知老境惡,意謂長如少年樂,朝歌夜舞狂不休,逢人欲覓長生藥。”【85】

乾道六年(1170年)陸遊入蜀任夔州通判,其《入蜀記》載曰:“乾道五年十二月六日,得報,差通判夔州。方久病,未堪遠役,謀初夏離鄉裏。”通判本是閑職,且夔州遠離抗金前線,陸遊的報國理想變得更加難於實現,他在這一時期的狀態是清閑和苦悶的,屬地又多有好道的傳統,“先是,道教之行,時罕習尚,唯江西、劍南人素崇重”。【86】他在這一段時間裏繼續研讀道書,訪遍巴蜀道跡,結交蜀地道士,甚至開始了煉丹修真的嚐試。

煉丹是道教主要道術之一,分為為煉製外丹與內丹兩類。外丹術源於先秦神仙方術,是在丹爐中燒煉礦物以製造“仙丹”;內丹術則是道家對氣功之稱,此術以人體為丹爐,故稱“內丹”,以別於“外丹”之用鼎為爐。自唐代開始還丹術已經在士大夫中流行開來,陸遊出生於北宋末(1125年),內丹和外丹的煉製,都有一定的市場。

在乾道六年至淳熙五年(1170—1178年)間,陸遊多次燒煉丹藥。其詩作《燒丹示道流》中寫道:“昔燒大藥青牛穀,磊落玉床收箭鏃。扶桑朝暾謹火候,仙掌秋露勤沐浴。帶間小瓢鬼神衛,異氣如虹夜穿屋。”【87】栩栩如生地描繪了采藥煉丹的場麵。雖然,陸遊入蜀期間的幾次煉丹最終都沒有成功,可他不改對金石丹藥的向往之情,“青城舊友頻相約,歸養金丹尚未遲”【88】。

相比之下,陸遊對於道教內丹術、養生術的踐行則更為持久,可以說貫穿著他的一生。他於77歲寫下了“五十餘年讀道書”的詩句,可見陸遊自二十歲左右就已經開始閱讀道書。雖然陸遊少年時期對於道術的修習已不可考,而根據陸遊的詩歌創作來看,自乾道二年,他就已經開始了對養生術的學習,這一時期,他閱讀了《司馬子微餌鬆菊法》、《坐忘論》等道書。書齋讀經、尋訪道人、上山采藥,詩《遊學射山遇景道人》雲:“欣然同一笑,齒頰粲冰玉。探囊贈奇草,甘香勝芎菊。試臨清鏡照,衰發森已綠。出門恣幽討,老仙有遺躅,丹灶雖已空,藥丸遍山穀。嗟予迫遲暮,冠蓋厭追逐,結茅遠人境,此計亦已熟。若人真我友,玉字當共讀。”通過與道士的交遊,陸遊對道教及其養生法的認識也愈發深刻。直至1207年,詩人82歲高齡是還寫下了“學道知摶氣,尊生得養形”,“晨興取澗水,漱齒讀《黃庭》”(《學道》)的詩句,到84歲時還“晨興袖手觀空寂,飯罷寬腰習按摩”(《自歎》)。他修身養性、鍛煉身體,兼用草藥和食療。在陸遊的詩作中,存在大量對采藥煎藥場景的描寫,如紹熙四年(1193年)的《出遊》一詩雲:“我亦從來薄世緣,偶然采藥到西川。”作於嘉泰元年的《秋懷十首(其二)》雲:“短裘人重雲,長鑱求靈藥。人葠四體具,枸杞群吠惡。采實去條枚,摘花棄跗萼。長嘯忽躡空,天台赴幽約。”【89】陸遊對養生的重視,也確實強健了他的體魄,達到了延年益壽的目的,“目光焰焰夜穿帳,胎發青青晨映梳”【90】。這也堅定了他對於道教養生術的認同,在作於慶元五年(1991年)的《銘座》中,陸遊明確地把自己長壽的原因歸結於養生之道:“吾身本無患,衛養在得宜。一毫不加謹慎,百疾所由滋。人生快意事,噬臍莫能追。汝顧不少忍,殺身常在斯。深居勿妄動,一動當百思。每食視草本,此意未可嗤。賦詩置座右,終身作元鬼。”【91】

三、陸遊與武夷山道教

(一)宦遊閩北時期

在遊覽武夷山前後的一段時間內,他就曾寫下了不少關於煉丹采藥的詩作。淳熙六年(1179年)正月,時任閩北建寧府(今建甌市)通判的陸遊於建安作《對酒》:“白頭生黑絲,蒼顏桃李色。金丹空九轉,正恐無此力。朝飲績五鬥,暮飲髡一石。寄謝采芝翁,無為老青壁。”服食草藥使詩人麵色紅潤,烏發重生,雖然已經多年不再煉製外丹,可是在詩中,陸遊依舊表達了對“金丹”依舊向往。同年冬作的《弋陽縣驛》中寫道:“大雨山中采藥回,丫頭岩畔覓詩來。”講的也是詩人自己冒雨登山采藥的經曆。道教貴生惜命的思想對陸遊影響極大,這一年,為了養生療病,一向嗜酒的他甚至暫時戒掉了飲酒的習慣,作《病中久止酒》雲:“久因多病疏雲液,近為長齋進玉延。”道教素來主張“性命雙修”,既是指心性和身體兩方麵的修煉,且往往認為養性更為重要,摒除塵念、節製享樂都是養性的方法。詩中提到的“玉延”既是山藥,在當時不僅被當做一種食材,也被認作是仙藥靈方,據宋代《本心齋疏食譜》記載:“玉延,山藥也。炊熟片切,漬以生蜜。山有靈藥,錄於仙方。削數片玉,漬百花香。”而在《官舍宿興》“不複扶頭傾白墮,但知臨目養黃寧”句中,所提到的“黃寧”是指道教修煉中的一種境界,即黃庭之道修煉成功,詩中的“白墮”最早出自北魏楊衒之的《洛陽伽藍記·法雲寺》:“河東人劉白墮,善能釀酒”,是美酒的代稱,這兩句詩驗證了陸遊戒酒與修道之間存在著直接地關係。

這段時期內,他還常常研讀道教經書,修身養性。淳熙六年(1179年)夏,時在提舉司內的陸遊作《北齋》,雲“研朱朝點易,搗蘖夜潢經。岩壑知心賞,琴樽樂性靈”。道教把誦經當做一種重要的修煉方法,自魏晉以來,道教信徒就認為,誦經可以消災除病,延年益壽。道教經典《黃庭內景經》雲:“是曰玉書可精研,詠之萬遍升三天,千災以消百病痊。不憚虎狼之凶殘,亦以卻老年永延。”詩人晝夜讀道書不輟,並以美景和音樂修養心性。他感慨自己“求師學道亦已遲”(《前有樽酒行》),因此更需“道室焚香勤守白,虛窗點《易》靜研朱”(《齋居書事》)。

在此之外,他還對武夷山地區的豐富神仙傳說有著極大的興趣,其詩《遊武夷山》雲:“少讀封禪書,始知武夷君;晚乃遊斯山,秀傑非昔聞……巢居寄千仞,鴻荒想羲軒,風雨蛻玉骨,難以俗意論。”此外,他另作一首《墮木》寫武夷山船棺。武夷君的神話,巢居懸棺的民俗,乃至伏羲氏的故事,都讓詩人感歎不已:“學道雖恨晚,養氣敢不勤!宦遊非本誌,寄謝鶴與猿。”陸遊本身虔誠的道教信仰決定了他對武夷山道教文化的關注,而武夷山的道教神仙傳說、宮觀、道士等等,更豐富了陸遊的道教見聞。另有《書懷》詩“海邊武夷山,小留賞宿緣。火食非所樂,巾褐常翛然。清時未免出,頗息世俗傳。行矣秋風高,去采玉井蓮”,更是表達了陸遊對清貧淡泊的出世生活的向往。

(二)提舉衝佑觀時期

陸遊一生中曾多次奉祠,先後任台州崇道觀、成都玉局觀和武夷衝佑觀提舉,其中,以任武夷山衝佑觀提舉的時間最長。紹熙二年(1191年)六月至慶元五年(1199年)五月之間,曾連續四次提舉武夷山衝佑觀,雖然實際上並未到任,但是,在陸遊這一時期的詩作中,卻不乏關於武夷山人文、自然風光以及武夷道教文化的內容。

在淳熙十六年(1189年)十一月被罷官後,陸遊一直賦閑於山陰老家,出於生計的考慮,他上書朝廷請求祠俸,並於紹興二年(1191年),收到提舉武夷衝佑觀批文,他寫下《拜敕口號》,詩雲:“黃紙如鴉字,今朝下九天。身居鏡湖曲,銜帶武夷仙。”從此便常常以“武夷仙”自居,又有《縱筆》詩雲:“一紙除書到海邊,紫皇賜號武夷仙。功名敢道渾無意,暫作閑人五百年。”提舉衝佑觀的祠俸使他得以逍遙度日,“平日氣吞雲夢澤,暮年緣在武夷君”(《龍鍾》)和“明窗鬆石貢琴棋,小鼎山泉煮藥苗”(《奉祠》)【92】,記錄的就是他此時閑居山陰的生活狀態。

兩年後,任期已滿的陸遊再次上書朝廷要求提舉武夷衝佑觀,並作《上書乞求再任衝佑》:“虯枝六尺藤,方屋九寸帽;人間無處著,山水歸寄傲。耳中聞淵明,自我發未燥,高標不可揖,七十忽已到。明窗置經龕,奧室養丹灶,雖雲迫遲暮,要足平昔好。悠然萬念空,快若河卷掃。寄聲幔亭雲,行拜散人號。”詩中寫到了陸遊煉丹讀經的日常生活,並表達了自己對武夷山水的思念之情。這次上書很快獲得恩準,他又寫下《十一月十八日蒙恩再領衝佑,鄰裏來賀謝以長句》:“綠章封事徹虛皇,黃紙除書降野堂。海上春常探先到,壺中日已不勝長。冰銜再署仙班貴,鶴料重支玉粒香。便掛朝冠亦良易,金銅茶籠本相忘”【93】,自稱“屬仙班”。另有《被命再領衝佑有感》詩雲:“殘骸日益衰,晨夜抱疾痛。地爐得微火,終日不喜動。讀書舊成癖,今但坐作夢。未能追鴻冥,乃複分鶴俸。風霜舍邊柳,合抱皆手種。眼中人盡非,欲話誰與共?”他感到自己日漸衰老,他以老鍾自喻,“龍鍾一老寄荒村,鼎食山棲久已分。平日氣吞雲夢澤,暮年緣在武夷君。搶榆敢羨垂天翼,倚市從嗤刺繡文。幸有筆床茶灶在,孤舟更入剡溪雲”(《龍鍾》),表明自己高遠的誌向,衝佑觀的閑適生活、虛無的白雲之鄉並不能慰藉他的報國之心,他上書請辭,並寫下《祠祿滿不敢複請作口號》以明心誌,詩雲:“今年高謝武夷君,飯豆羹藜亦所欣。參透莊生齊物論,掃空韓子送窮文。心如脫阱奔林鹿,跡似還山不雨雲。猶幸此身強健在,鄉鄰爭看布襦裙。”五月七日朝廷下詔書,準其所請,陸遊作《五月七日拜致仕敕口號》雲:“剡曲東歸日醉眠,冰銜屢忝武夷仙。恩如長假容居裏,官似分司不限年。一紮疏榮馳廄置,兩兒扶拜望雲天”,感謝朝廷對自己的恩情,稱“坐糜半俸猶多媿”【94】。結束了長達八年的奉祠生活後,陸遊更是以道士自居,其詩《新裁道帽示帽工》雲:“故帽提攜二十霜,別裁要作退居裝。山人手段雖難及,老子頭圍未易量。花插露沾那暇惜,塵侵鼠齧卻須防。裹時嬾複呼兒問,一匣菱花每在傍。”【95】可見詩人新裁道帽的欣喜和對道士裝扮的愛惜,並常常著道衣道帽,“羽衣暫脫著戎裝,坐定方驚語入微”(《新製道衣示衣工》)【96】,其信仰的虔誠依舊不減。

可以說,陸遊以其道教信徒的眼光遊覽武夷山,因此對武夷山地區的道教名勝與傳說、遺跡格外關注,宦遊閩北期間,他泛舟九曲、尋訪勝跡,且讀經養生不輟,直至晚年隱居山陰老家,依舊不忘武夷仙境美景和武夷的神仙傳說。對於道教養生術的踐行使得陸遊得以長壽,並留下了許多讚頌武夷美景的詩篇,豐富了武夷山的文化積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