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鉤在幾位同學的痛處,一時大家找不出話來調節冷場。高中時有不少同學愛占方陽點兒便宜,沒事拍打他兩下,捅咕捅咕他,但那隻是同學之間的打鬧,誰也沒想過傷害他,麵對這麼一位和任何人都沒紅過臉的同學,現在又有誰不為他的境遇而傷感。吳淵隱約知道方陽所說的事情與當年的“轉項”有關,但具體怎麼回事並不清楚。一位同學打破沉默道:“過去的事不能老回憶,還得往前看,不管怎麼說,年輕,記著一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好好混著過幾年指定能混出個樣兒來。”話是說給方陽聽的,也是說給在座大家聽的,隻不過不知這時的方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呢還是徹底已在夢中。
幾句話總算恢複了些氣氛,阿孔小聲與吳淵說道:“方陽也是轉項的受害者。轉項當初的確是坑了不少人。我媽也是老師,在東山中學。你也知道那就是個三流中學,那裏轉項的更多,不過在那兒轉項倒不是什麼大問題,隻不過多花點冤枉錢而已,因為不少學生的確是考不上大學的。”
“能多花多少?”
“你算吧,正規自考補習班一年也就一千上下,可轉項過去的最便宜的是3500,好點的專業能到5000。”
吳淵請楚記得自己上大學時一年的學費是500,國家還給每月生活補助49塊5,這樣算來學費一分不出國家還給錢,而就這500元學費已相當於父母一方的月工資。因驚歎道:“這麼貴!”又問道:“那老師勸過去一個能提成多少呢?”
“學費的10%。”阿孔說。
吳淵搖頭歎息。
阿孔繼續說道:“其實我媽也很苦惱,一開始適應不了,一個是沒掙過那麼多錢,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二是這錢是生生從學生家長身上刮的,學生家長大多都見過,家裏沒幾個富裕的,有錢的早都花錢轉到好學校去了。拿了錢心裏也不好受,我媽那會兒說過好幾次,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做吧,心裏實在不好受,不做吧,其他人的白眼和冷嘲熱諷她也受不了,後來不得已也勸過去幾個,那段時間給我媽難受壞了。不過時間長了也習慣了,畢竟回扣給得多,誰跟錢有仇啊!後來自己給自己找平衡:反正他們也考不上,不轉項就得再上中專,要麼直接去工作,那就更上不了大學了,現在還能讓他們沾著點大學的邊,也不算耽誤了他們。我媽他們學校搞得好的一個人一年能勸出去二三十個。”
吳淵道:“現在想起來難怪那些老師們爭先恐後的勸轉項呢!”
阿孔接著說:“這些同學也確實挺可憐的,幹耗了兩三年,畢業證國家都不承認,更別說學位了,好點的能拿到自考學曆,可就那個學習環境,又有幾個人能學得進去呢,能學的就不去那兒了!”
吳淵十分慶幸自己當初沒被忽悠,大學對一個人來說決不僅僅是一張文憑的事,而是一個人最重要的人生經曆之一,而那些同學的大學經曆就這樣被剝奪了。
阿孔接著說:“郭二琪兒子和咱們是一屆的,你知道嗎?一次我聽見有人問,‘您兒子打算考哪啊?’她說‘我兒子想上哈佛’。當時我們都以為是句玩笑,現在想來別的不敢說,就憑那股子賣力勁最其碼人家去哈佛的錢是掙夠了。”
回家時吳淵和另一同學打車把方陽送回家,車上同學怕方陽的心理落差太大以至於以後羞於跟同學們接觸,因而開導他說:“你得知道,咱們之間所處的感情並不是當下的感情,而是N年前的感情。N年前是什麼關係現在還應該是什麼關係,這就是同學感情的可貴之處,可不能和現在的人際關係弄混了!”
是的,這話說得太對了,那時的無憂無慮,無牽無掛以及無所畏懼,使得彼此之間能擺脫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如果同學們各自能都以回歸自然與本心的狀態交往,那每個人都會得到一個心靈的淨土,也是一個歇息的港灣,不過看方陽的狀態目光呆滯不言不語,估計酒還沒醒到位,想必是聽不進去了。
周日晚上真玉沒回通州而是周一早上從K縣直接去公司上班了,晚上回家她告訴吳淵房子已經買下了。
“已經買了?!”雖然在意料之外,但吳淵事先隱約有些預感,他覺出來可能正是這個預感造成他這幾天心情不好。“多大的?”他很沮喪,但還是故作鎮靜地問道。
“139平米。”
吳淵沉默了,139,為什麼這麼大呢!這是想讓多少人一起住啊!通過幾天的思考吳淵想發現關於他不希望真玉現在買房的原因其實都是表麵的,真正的、深層次的原因是:如果買了房將來真玉和周皓離婚時涉及到財產的問題會使離婚更加複雜,盡管離小勇18歲還剩十多年。如果一定要買隻有一種辦法可以規避那些麻煩:以三姨的名義買。就說三姨和其他幾個姨媽借錢買的,舊房也可以理直氣壯的賣掉,這樣做就會躲開離婚時的房產糾紛。不過這樣做的前提是真玉還沒把十多萬提成的事情告訴周皓。這些話之所以沒有提前說給她聽是因為他在盡量避免談到“離婚”兩個字,他時常還能想起那天真玉說“你可別催我啊!”時嚴肅的表情。想到這裏,吳淵急切地希望確認一下房子是否登記在三姨的名下,因問道:“寫誰的名字?”
“寫的周皓。”
吳淵心理一震,既而完全涼了下來,又覺得有股氣往上頂,強忍著問道:“為什麼不是三姨?”
“是這樣,”真玉停了一下冷靜地說道,“我想萬一將來我們離婚了他就什麼都沒了,我覺得我欠他太多,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到時候房子有他一半也就算對得起他了。”她說話時的那份堅定與自信說明這番話顯然是經過慎重思考和組織過的。這時的吳淵覺得剛才心裏的涼意已經擴散至軀幹、四肢直到表皮甚至指甲和牙齒。他坐在那裏久久說不出話,他找不出任何話講,即便找得出來也實在不願講,因為眼前這個似乎一直和自己溶為一體的女人瞬間就變得遙不可及。
一個晚上吳淵再沒說話,真玉想了一晚上覺得還是有必要向吳淵解釋解釋。早上起床後她開始辯解,辯解她為什麼執意現在買房子,又執意把房子登記在周皓名下。但吳淵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他什麼也聽不進去,直到最後他說道:“你覺得對不起他,可以給他錢,給多少都可以,隻要你有!一百萬夠不夠?為什麼要把房子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