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3章 凜音神樂(3 / 3)

幾十分鍾後,我經過自己家門口,一個人站在月深學園的校園內。

夜晚似乎已經過了很久。

雖然自我負傷那一日開始還沒有度過一周,但是進入肺部的空氣已經越趨寒冷,腦袋裏都被凍得發麻。

心中完全沒有擔心被黑凜音襲擊的恐懼。

從凜音的話中我已經清楚明白這種擔心是沒必要的。凜音不在的地方,黑凜音也不可能出現。

年幼的凜音成為了隻想保護朋友的正義夥伴。

然而,卻有哪兒出錯了。

命運是個十分精密的機械,一旦發生錯誤,就連自己也無可奈何。

凜音失去了重要之人後,黑色禮服少女便被創造出來用來填補她內心裂開的空洞。

這是自己可以繼續充當正義夥伴的——證明。為此,惡人是必要的。

真的發生錯誤的話,還是很快樂的。隻要永遠繼續抓不著的捉迷藏就行了。

然而不幸的是,凜音自己的心中無法無視自己發狂的疑念。因此她長時間苦惱著,即便如此還是不能放棄戰鬥。

盡管內心疼痛難受,她們仍在無意義地互相傷害著,期望著結束,卻隻是埋頭於無止境的自殘行為。

而在這種無限持續的異常生活中,仍舊寄宿了些微變化的征兆。

拒絕前往夜晚的校園,我和說了自己的過去。

這或許——也包含了我的希望在內,但是凜音也許會和黑凜音訣別。

——結束無止境的戰鬥。

期望很容易,願望也很簡單。

然而,切斷互相關聯的因果卻並非輕而易舉之事。這些事情就連聽故事的我都明白。她必須跨過自己。能和自己的幻影決一勝負的隻有凜音自身。

我走在夜晚的學校裏,不久到了新校舍的中庭。這裏是我和兩名凜音初次邂逅的地方。那時銘刻於校舍上的戰鬥痕跡如今幾乎辨認不出。不遠的時間後我們或許便能回到這裏上課。

即便建築可以用時間和金錢、再通過專業人員的技術修複,凜音受傷的心也不會再回到最初。所以為了忘記心傷,黑凜音是必須的。但是為了消滅她同樣也需要其他人。

那時,我隻要代替黑凜音陪伴在她身邊就好——我如此祈願並離開了夜晚的學校。

第二天,陽光從窗簾的縫隙射入,我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今天是周日。

沒有預定的事情,也沒有出門的想法,於是準備花一整天打掃房間。

在進行了一小時左右的作業後,我躺上了床,因為自己發呆所以進度有些遲,房間裏不必要的東西都放入了垃圾袋。我眺望著處理得十分漂亮的房間,滿足於這一天的成果之中。不需要的東西扔掉就行。

時鍾的指針指向了傍晚和夜晚交界的時間。我不知為何有種預感,於是將手機拿在手中。在過了傍晚、房間完全被黑暗包圍的時候,出現了來電提示。

——來電,玖珂凜音。

這是她打給我的第一通電話。

我操作起手機並貼到耳邊。

「喂——」

我向話筒說話,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有聲音傳來。

「————那個」

隻有兩個字,然後又過了更長的時間。我稍微看了一眼屏幕,現在仍在計秒的通話時間已經超過了六十秒。

「——現在已經打通了」

嘟——不知道她聽沒聽到,總之電話突然掛斷了。正當我糾結該不該回撥過去的時候,凜音又打了過來。

「凜音?」

「——嗯」

「怎麼了?突然掛斷電話」

「——操作——還不是很清楚——」

這句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一碰屏幕——就被切斷了」

不是被切斷,是掛斷。

「那有什麼事?」

我隱藏起凜音給我打電話的喜悅、冷靜地追問。

「今晚——到一直去的地方」

「學校裏嗎?」

「——嗯。因為——我想讓你見證」

隻能聽到凜音的聲音。即便如此話語中的重要性還是深深地傳達過來。這份決意隻意味著一件事。和另一個自己——決一勝負。

「我知道了。一定會去」

「——謝謝」

通話就這樣結束了。

已經是第幾次來這個地方了呢——

白天穿著月深學園的製服,然後晚上換上私服。

剛開始時和遠矢一起穿著製服偷偷進來,沒想到後來竟成了日常。黑色禮服的女生自夜空降下,掉在我身上,然後被身披雨披的正義夥伴救下——

今晚,我要尋求自己的歸宿,凜音則期望和黑凜音決勝——

月深學園廣闊的校園深處,最後麵的某扇門前。

我在這個如同用筆塗上黑暗的地方抬起臉,凜音正站在這裏。

「真稀奇啊,今天會在學校外邊等我」

「——嗯」

這是和朋友之間的平淡對話。在校門前偶然遇見,然後一起前往校舍。到這裏都沒有任何異常。我穿著不顯眼的私服,凜音則是身披雨披——周圍雖然沒有變化,但卻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因為感覺你來了」

凜音如此解釋在門口等我。

「正大光明地站在那個地方不會被保安看到嗎?」

我剛問過去,凜音便用相當理所當然的語氣斷言。

「我一次都沒有被大人發現過」

「一直潛入校園卻一次都沒被發現過?」

「嗯」

我和凜音兩人翻過無人的後門。凜音輕輕一踩地麵就在門上無聲無息地著陸了。我借著凜音伸來的手也翻了過去。

「明明至今弄壞了很多地方,月深學園也真是不上心啊」

唯一要被發現是在黑凜音破壞圖書館的時候。即便如此,直到最後早上凜音不見都沒有被人發現。

我將這事情說給凜音聽,她微微笑了起來。

「因為正義的夥伴就是這樣」

——正義的夥伴要不為人知的戰鬥。

這是凜音自己定下的規則。

有關的隻有凜音和黑凜音——同時,現在我也是這個世界的人。當然,雖然我不過就是個第三者,但今晚的戰鬥一旦結束——

我看著走在一旁的凜音,她似乎確信了什麼,沒有絲毫戒備直接走向目的地。

她的腳步不經意間停下了。

我雖然沒有感知存在的能力,但是有了這麼長時間的經驗還是後退一步凝視著黑暗。前方鋪修的道路被黑暗吸入與夜晚同化。月深學園圖書館現在因為修補工程而禁止入內。這棟建築上有一個人影搖動著。

「——」

那張臉排除了一切人類的表情,仿佛無機物做成的美麗人偶一般。

黑色禮服的黑色長袖中伸出雪白手腕和雪白的手指。她的手臂擁有從她嬌小身軀難以想象的力量並可以切斷物體。無論是混凝土,還是我的身體,都可以十分簡單地切斷。

「——」

凜音也沒有說話,沉默著示意我退下。今晚我完全是名旁觀者,所以我聽從她的話從兩人的世界裏退場。

仿佛正在等待這個時機,黑凜音輕踩圖書館的屋頂。黑色禮服在空中疾馳,在麵容一模一樣的凜音頭頂落下。

兩人的身影重疊,又立刻分開。

先動的是凜音。她視線沒有從對手身上離開,隻是屈身錯開落下的黑凜音。來不及逃避的雨披一角被撕碎飛散。

黑凜音保持姿勢蹬向地麵,立刻將手臂弓起進行下次攻擊——這時出現了變化。

凜音從雨披伸出的雪白的手立刻到了黑凜音眼前。凜音用最小限度的行動換來了先手,她的指尖所指前方正是黑凜音人偶般的臉——

「——爆炸吧」

沒有避開的餘地,黑凜音的身體伴隨著空氣的震動被打飛。飛起後,振動鼓膜的爆炸聲才響起。黑凜音的腦袋撞上裸露的地麵又彈起,重複著衝撞在地麵跳起。身著禮服的少女不知在地麵翻滾了幾次才停下。

凜音對一模一樣麵容的對手給予了毫不留情的一擊。

「————了」

凜音似乎輕聲說了什麼。她的聲音十分細微,我這裏已經聽不清了。

被打倒在地的黑凜音以人類難以想象的動作迅速站起身子。黑凜音的臉上也幾乎看不出變化。一模一樣的凜音對峙著。相對的,從禮服伸出的左臂無力地垂下。她的左臂讓人聯想到脫線的人偶關節,自那兒流下的紅色液體正被吸入地麵。黑凜音犧牲了一隻手防住了瞄準頭部的致命一擊。

她似乎是在確認沒事的頭部,傾下腦袋。毫不在意手臂不能動,縱身躍入圖書館的建築群消失不見。

「——逃了嗎?」

我跑到凜音身邊。

「沒有,隻是在調整準備——因為她也在期待著」

——決一勝負,結束戰鬥。

凜音一麵注意觀察黑暗中的動向,一麵也動身進入並列建造著圖書館分館的土地,進入那片被黑暗包圍的地方。我耽擱了一會兒也追上了凜音。

最先躍入眼前的是讓人想起公園攀登架的鐵製手腳架。之前為了遮蔽被黑凜音破壞的建築而用無窮無盡的鐵管組成的東西。這個地方白天人頭攢動、遮住了太陽灑下的光線,但依舊猶如上了年紀的廢墟一樣。也像是黑暗的世界中被月光照亮的古城。

身著禮服的少女正站在頂端,仿佛黑色的公主一樣。雖然止住了出血,但似乎並沒有回複的時間,右臂仍舊在破破爛爛的禮服衣袖中無力地垂下。

黑凜音俯視著凜音。

正如凜音確信的一樣,她並未逃跑,反倒是在等著凜音。我之所以如此斷言,是因為黑凜音右手正握著比少女身高還長的長槍般的東西。

使用了攀登架——施工現場手腳架上到處都是鐵鏽的鐵管,黑凜音將它投擲過來。

鐵管的空洞切割著空氣,響起奇怪的笛聲朝凜音筆直飛來。鐵管一閃而過,凜音翻動身體避開。

「——彈起吧」

凜音的動作如同甩手,同時響起沉重的聲音。鐵棒在碰到凜音的手之前便被某個看不見的東西打落。我知道剛剛她說出的就是那一夜從傾注而來的玻璃碎片下保護我的語言。

我追溯這些記憶影像的行為被再次響起的笛聲打斷。玻璃雨變成了鐵雨。鐵槍連續不斷落下。毫無間隔地落在在凜音周圍。鐵管輕而易舉地刺穿地麵,瞬間插下半根以上的長度。鐵雨擦過雨披,撕裂包裹身體的部分。凜音避之不及,隻能盡可能接下出血最小的攻擊,彈開攻擊致命的軌道。玻璃碎片和鐵槍的重量和大小都不可同日而語。強力的語言消耗也同樣劇烈,也有使用次數的限製。

「——」

似乎要永遠持續的幾秒鍾內。

雨還在下,雨披已經無法盡它原來的職責,到處都是破爛地包裹著凜音。從破開的縫隙間流下的是凜音紅色的性命。

「——治好吧」

凜音簡短低吟。

鮮血流出的勢頭略微減弱了些。然而並未完全止住,凜音的鮮血和時間一同從凜音嬌小的身體中流逝。

我發不出聲音,也邁不開腳步。

兩名凜音的戰鬥仍在繼續。隻要還在繼續,就沒有任何我能做的事情。我看向施工手腳架,黑凜音的身影不知從何時起消失了。消失,然後迫近凜音。

從地麵伸出的鐵管之山被黑凜音的右臂掃平。她的前方是出血不止的凜音。

——哐啷哐啷。黑凜音那如柴刀般的手臂削鐵如泥。哐啷哐啷哐啷哐啷。不一會讓,鐵棒被切光,周圍隻剩下凜音雪白的脖子。凜音麵無表情地舉起右臂灌注力量,重複起斬削無機物時的動作。

「——彎折吧」

隱藏在破爛不堪的雨帽中失去血色的嘴唇說出這句話。

令人厭惡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黑凜音揮起的手臂應聲折斷。即便如此黑色少女的表情也沒有變化,反而是凜音痛苦地喘息起來。

——黑凜音的手臂仿佛是被卷起拉線的人偶手臂。瞥都沒瞥一眼自己壞掉的手臂,黑凜音就這樣對歪曲成奇怪樣子的身體下達了揮下的命令。

這段不規則的鞭子前方,銳利的刀刃劃開黑暗。

——凜音就在前方。

鮮血飛濺,包裹著雨披的身體如同沒了發條的玩具一般被擊飛。這條直線上堆積著成堆的施工耗材。雙手雙腳被隨意拋在外邊,凜音的身體則被瓦礫吞噬。

擺得整整齊齊的鐵製手腳架和施工耗材應聲崩塌。

一陣喧囂過後,寂靜侵襲了這裏。

拔除了鐵管之林的黑凜音現在第一次確認起自己的兩隻手臂。

歪曲的右臂仍舊不失作為凶器的性能。沾著凜音鮮血的指尖膩煩地一揮。

這是凜音自己期望的事情。為了結束永恒之站的伏筆。這是招致了現在皮開肉綻的終結。以凜音決意的相反形式結束。

雲層飄動,遮擋了月亮。昏暗變為了深淵。

黑凜音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因為我知道我隻是一介觀眾。

凜音的身體融於黑暗看不清楚。從崩塌的耗材縫隙間,隻能窺見被血染盡的雨披。

黑凜音拿起手邊的一根鐵管。黑凜音自己切斷的那根鐵管切口斜削,如同盒裝牛奶附贈的吸管一樣。

伸出的右臂拿著鐵製吸管,黑凜音緩緩靠近雨披。

她抬起嘎吱作響的手臂,尖端指向前方。

然後——

沒有猶豫、沒有感慨地突刺進去。

「——對不起」

沉靜平穩的聲音。

這並不是黑凜音第一次開口說出的話,當然也不是我。

月光為燈的舞台上,脫下雨披的凜音站在黑凜音的身後。

黑凜音將手離開鐵管,轉過身。

黑色禮服的左胸,心髒位置。

少女開口——

「——爆炸吧」

兩人之間漫長戰鬥的終幕現在開始。

觀眾依舊隻有一個。

從雲層間再次出現的月亮安寧地照耀著舞台。

□□

有一個女生。

她叫玖珂凜音。

父親雖然不常回家,但仍然十分關心女兒。

凜音是個普通的女生。

隻是有一些異於他人的才能。

隻是不清楚力量使用的方式而傷害了他人。

隻是心理崩潰後想要相信自己是正確的。

凜音形單影隻,所以製作出和自己一起跳舞的人偶。

一直在月夜中一起旋轉。

誰都沒有來阻止,所以她們持續著跳舞、旋轉。

即便跳斷了手腳,也能立刻修複。

人偶不會哭嚷好痛好痛。

有時自己也會受傷。

身體流血,心卻不痛。

凜音用雙手接住和長著和自己一模一樣麵容正在倒下的少女。年幼的少女仿佛抱住了重要的人偶一樣溫柔地接納下這具身體。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凜音充滿憐愛地重複著。

這一定是打心底說出的話。

向內心脆弱時創造出的另一個自己道歉。

「——謝謝你為了我、一直陪我到現在」

已經不再動彈的禮服少女沒有任何回應。

即便如此,凜音仍在繼續說著。這是真心想要說出的話,不得不說的話。

「——已經可以休息了,我已經沒事了」

這是為了終結這無意義的永恒所必須說的一句話。

「所以——」

「——消失吧」

衣著禮服的凜音在最後關頭露出了我從未看過的表情,那是安心的笑臉。

黑凜音消失了。

凜音用盡了力量摔倒在地。

我慌忙趕了過去。她無力地睜開眼睛看著我的臉。我製止了似乎要說些什麼而蠕動起嘴的凜音。

「現在就好好睡一覺吧。這期間我會負責把你背回家的」

聽到我這麼說,凜音忽然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我,然後她——莞爾一笑。

雖然她的笑容一定是指,和自己體格差不多的你沒有這個力量吧?這類的意思,但是她卻沒有這樣回答。

然而,就算不能將她背回家,我也可以陪她到天亮,當她的膝枕。

真的——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凜音發自心底的笑容,我的情感滿溢於胸。

——凜音不知不覺在我的膝上安靜地睡著了。

露出天真無邪睡臉的正義夥伴這樣一看才與年齡相仿。不如說,看起來反而比較年輕。

她的身旁已經沒有黑凜音了。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

不斷傷害自己的全部都是自己。

明明根本沒必要創造出惡人。

「凜音大笨蛋」

我溫柔地撫摸起睡得十分安詳的凜音那頭蓬亂的頭發。

□8

就結果來說。

我當然不可能完成約定把沉睡中的凜音背回家。當東方泛出魚肚白時凜音也醒了過來。她睡得有些迷糊,眼睛都沒有焦點便和我說了聲「早上好」。

製服與身體上海刻畫著黑凜音存在過的痕跡。從我膝蓋上撐起上半身的凜音如同要試探著自己的變化一樣說出魔法的語言。

「——治好吧」

滲出紅黑色的傷痕融化般變淡。凜音仍舊是正義的夥伴。

「這種力量明明已經沒有必要了」

凜音似乎被逗笑了。

「不用去醫院就能隻好傷口,我覺得還挺方便的」

我安心了。因為對凜音來說這個力量是不可或缺的。就算黑凜音小時餓了,凜音重複度過的時間也不會就此消失。本人的意誌並不會在那兒介入。就算改變了齒輪的方向,它也不會停止。

「雖然和約定不太一樣,但是就讓我送你回家吧。我也有些累了」

「——謝謝」

凜音由於出血而腳步不穩,我則因為長時間的膝枕而雙腿麻痹。雖然很遺憾,但事實如此。我們支撐著彼此的身體,在時間從夜晚朝早上變化的時候離開了月深學園。

我們兩人到達凜音的公寓時已經是周一、工作學習都照常開始的時間了。潛入街道的人們紛紛醒來,一同開始了活動。我們兩人無論怎麼看都很奇怪,但不知是因為單純的運氣,還是因為正義夥伴的恩惠,我們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順利抵達了掛著『玖珂』門牌的屋子。

還是一樣沒有看到她父親,隻有冰冷的空氣迎接我們歸來。

「——不快點換衣服的話」

凜音自言自語地宣告完,取下了掛在壁櫥上的全新製服。她就這樣開始脫下現在穿著的破破爛爛的製服,我趕忙製止她。

「換上新製服是要做什麼?」

「因為到早上了,所以要上學」

凜音作出了理所當然的回答。雖然我看到戰鬥的傷痕已經不明顯了,但是疼痛應該還在凜音的體內翻江倒海。明明身體狀況差到都不能一個人走路,卻要勉強去學校。

至少在傷勢完全治好之前得在自己家專心治療吧,我這麼和她說後,不斷點頭的凜音並沒有換上製服而是不知不覺換上了睡衣——原來她還有這麼普通的衣服啊。

「之後最好再吃點什麼,最好是可以補血的」

「我會喝牛奶,所以沒事」

凜音還是一樣提倡牛奶萬能說。她這份常態讓我總算放心了。

這時,我的手機震動起來通知我有來電——啊。

「——怎麼了?」

「從家裏打來的電話。好像我不在家的事情被發現了」

這個時間點不在被發現也是當然的。總之在沒想好借口之前電話就直接無視吧。

「還是早點回去吧,我已經沒事了」

我聽從了凜音的忠告,走向玄關。

「那我就回去了。啊,記得把門鎖上哦」

「——嗯」凜音點了點頭繼續說了句「學校見」

這一定不是指月光照耀的校舍,而是太陽灑落光輝的地方。

「……是啊」

我也點頭回答,然後關上屋門。

走出凜音的公寓回家的途中,手機再次震動起來。這次可以應付了。

因為有些想要的東西,所以去了一趟便利店啦,這麼說完後我掛斷了電話。

盡管作為借口十分自然,但是還有一個問題。今天凜音請假。我也想請假,因為沒有凜音的學校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實在是太無聊了。

所以我打算悄悄回到家後,主張自己身體狀況不好從床上起不來今天就休息吧,但是這個計劃在實行前就露出了破綻。一大早跑去便利店的人不可能會說身體不佳,而且由於必須說這個謊,我還特地繞遠路去便利店買了盒牛奶,拎著購物袋回到了家裏。

「穗科好像有事想和你談談」

這裏是沒有凜音的舊校舍。我正在打發著什麼都沒有的校園生活,遠矢跑了過來對我說道——穗科?

「誰?」

「……你啊,也該好好記一下同學的名字了吧」

「因為我是對沒興趣的東西記不住的體質」

「才不是體質的問題,而是你根本沒去記吧。算了,隨你好了……在他本人麵前可別這麼說哦」

認真起來的遠矢如同被打敗一樣不做聲了。

「遠矢的事情我倒是有好好記得哦」

「你知道我的全名嗎?」

「那個穗科是要做什麼?」

遠矢一瞬間露出了悲傷的表情,又重複了一次,裏麵還混雜了淺顯易懂的歎息。經過了徒勞的爭論後,我們又回到了原點。

「穗科想和你談談,所以想讓你去屋頂」

遠矢指了指天花板,似乎是在指示舊校舍的屋頂。

「現在過去?我本來想吃午飯的」

現在是午休時間。桌子上已經準備好了絕對比誰都要早買到的牛奶和麵包。

「結束了再來吃不就好了」

「在我去屋頂的這段時間裏,要是午飯遺失的話你就要負全責」

「誰會偷你的午飯啊。擔心的話我就在這裏給你看著」

午休時一直看守著麵包的遠矢,這畫麵太有意思了,但是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必須要我去屋頂聽著沒有意義還沒有興趣的話才行,後者的痛苦遠遠超過了快樂。一言以蔽之,就是麻煩。

「遠矢聽說過要和我談什麼嗎?」

「嗯,大概的內容有聽過」

「那麼直接和你交談不就好了,還是說那是和我有直接關係的事情」

「不,好像是有關你熟人的事情。因為我和她也不是很熟悉啦」

我比遠矢還知之甚詳的熟人,怎麼想都是凜音。

明明已經和黑凜音決出勝負了,難道又發生了什麼別的問題了嗎?

「好吧,我去去就來」

將午飯和遠矢丟在這裏,以防萬一我拿起放有重要護身符的小袋子站起身。既然是凜音的事情,那就不能無視了。

「抱歉啊」

遠矢道了聲歉。我拋下一句一次都不許將視線離開我的午飯就離開了教室。從學生往來的走廊走上樓梯,就這樣登上昏暗的台階。隻要打開樓梯盡頭出現的鐵門,立刻便來到了名為屋頂的建築之外的地方。

我一邊因為這個季節十分稀奇的強烈日光眯起眼睛一邊找人,然後在那兒發現一名穿著和遠矢同樣製服的學生正心神不寧地從屋頂眺望著遠處。製服當然同是初中的製服,不過和遠矢的體型相差太遠,看起來就像是別的學校的學生。

「對不起。讓你特地過來這裏」

少年十分緊張地開口道。

就結論來說,我白白花費了午休時間。和同學磕磕絆絆的交談和凜音完全無關。話題重複迂回了好幾次,就在他下定決心開始進入正題後,內容卻完全和預想中不同。話是這麼說,但我也不能完全無視他,這種情況真是太糟糕了。

指尖不斷旋轉著暗藏於口袋的護身符的同時,我一直在等待時機結束談話。這時間沒有意義還十分痛苦。雖然可以單方麵打斷他,不過自從和凜音邂逅以後我也一直是在等候。結果,經過了這段不知該說是交談,還是隻有單方麵說話的時間後,終於結束說話的同學朝我尋求幫助。

我不能答應你。我盡可能露出困擾的表情送給他了這句話。少年點頭明白後興味索然地看著地麵。心情既然會這麼低落,那別找我來交談不就好了。或者說,因為我是同班同學所以非我不可,以為會得到可以解決所有困難的魔法箴言嗎。他若是這麼想的,絕對沒門。可以將陷入死胡同的狀況打開的隻有自己的能力。

手指突然好痛。我拿起一看,右手的中指上滲出一滴液珠。美麗的紅色液珠逐漸膨脹,不一會兒便維持不住球形分散滴下。看到我這個樣子,同學十分擔心的問我發生了什麼。——似乎是在什麼劃破了,我回教室貼創口貼。記得放入書包裏的創口貼拿到夜晚的學校裏去後應該還有剩餘。

我丟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的少年,從屋頂回到了校舍裏。

用自來水清洗了指尖後,我走向教室。

我看了一眼時間,午休已經過了大半。

一邊思考著回去該對遠矢怎麼說,我一邊窺視著教室,規規矩矩坐在我座位上盯著眼前的麵包和牛奶的身影赫然躍入我的眼簾。真不愧是遠矢,真的遵守了諾言。其他同學不可思議的看了他好多次。我用手機自帶的照相機拍了好幾張遠矢這樣的相片後,走入教室。

「幫我看守午飯辛苦了」

因為遠矢坐在我的座位上,所以我坐上前麵一個座位。

「那麼穗科他——怎麼了,這個傷口?」

看到我的指尖,遠矢訝異地皺眉道。

「劃破了」

我吮了一口再次滲出鮮血的指尖,取出創口貼,在這個沒什麼大不了的傷口上卷了幾道、貼好創口貼。完成治療。得趕快吃午飯了。

「——那,那邊如何?」

遠矢還占領著我的座位並指起屋頂。

「餓得前胸貼後背」

我啃了一口麵包,裏麵流出了紅色甜美的液體。斷麵上可以看到細小的顆粒。

「不是這個事情啦,和他談上話了嗎?」

「隻是在聽他說,力氣都聽沒了」

我邊咀嚼著草莓夾心麵包邊老實回答。

「——是嗎。算了,反正是他的問題」

遠矢沒有半點沮喪的樣子,反而玩弄起我的牛奶。

既然沒有期待,那一開始就不要拜托我不就好了。雖然我想這麼對他說,不過塞滿了一嘴的夾心麵包阻礙了我。

遠矢已經閑得無聊到拿別人的飲料來玩了,我從他手上搶過牛奶,插入吸管放入口中。失去了玩耍道具的遠矢拿手肘撐著桌子看著我。

「你真是奇怪的家夥啊」

他忽然就對我說起這種話來。

「這還真是意想不到,您是從何處得到這種評價的」

「因為你不是最討厭基本的人際關係嗎?這樣想來,你卻對隔壁班上的玖珂相當執著。一旦想起她在你心中究竟和其他人有什麼,自然而然就產生了這種感想」

「任何人都有這樣的地方不是嗎?」

牛奶流入身體。

「話是這麼說啦。對了,你從剛才開始為什麼一直在用敬語啊,喂」

「試著區分開遠矢」

「……你是要怎麼區分啊」

誰知道呢——我如此回答,微微一笑側頭看著他。

遠矢做出了無奈的姿勢,我無視他繼續吃飯,不一會兒便響起了宣告午休結束的鈴聲,也開始了下午想讓人睡覺的上課時間。

遠矢沉默著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不知什麼時候從屋頂回來的某人也已在教室裏。

我移動到自己的桌子上,咀嚼著還殘留在口中沒吃完的小麥粉,心裏浮現起身披雨披的正義夥伴。

果然,沒有凜音的學校好無趣。

周一過去還是周二。無聊的生活還不到兩天。

今天凜音也休息。我獨身一人的學校生活淡而無味。句號。

——應該就這樣結束,但是同學朝急忙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我搭話了。不是經常和我說話的老熟人遠矢,而是昨天的少年。名字已經忘了,就叫他那什麼君吧。我和他之間好像有偶然作祟,很不走運的回家方向一樣,於是變成了我們一起回家的狀況。這個時候要是遠矢能過來解圍就好了,但是我發現那個自稱摯友的家夥正和其他同學意氣相投地聊天。真是靠不住。我隻好走在回家路上聽著和昨天相同的話。我閑得無聊地擺弄著護身符,隨口應了幾聲。我沒有打斷這單方麵的對話,就在我差不多要忍耐到極限的時候,總算是到了我家。你撿回了一命。我逃也似的向同學告別,轉身進入家裏。總算解放了。這樣一來一天就結束了。這次是真的——句號。

第二天。一如往常上學的月深學園初中的學生等到了大小兩個變化。一個是在確認了出席人次結束後,班主任通知的相關事項。

修補結束的新校舍從明天開始可以再次使用了,在舊校舍上課今天就是最後一天。對於初中的學生來說隻是回到了原來的環境裏而已,根本稱不上是新聞。實際上老師充滿期待地宣布時到處也都是「唉,就這事嗎」這種微弱的反應。因為不用每天早上攀登漫長的樓梯了,所以毫無疑問算是喜訊,不過說到底也就是個小事。

然後——當他們直麵另一個大變化時的反應完全相反。

剛開始看到這個事實的學生都首先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接著用了古今中西各式各樣的手段來確認這不是夢而是現實後,紛紛轉變念頭打開郵箱,似乎不在路上取證就沒有人會相信一樣拿手機拍下相片、發送了附有照片的郵件。收到郵件的第一目擊者的朋友將這個分辨率不大的照片傳遞、發遍了每個角落。

雖然我也想象過,不過沒想到走勢會這麼劇烈,這個事實迅速傳遍了月深學園初中。說不定都已經傳播到了高中和另一個校區的小學裏。

我知道這些事情是遠矢告訴我的消息。並非通過郵件,因為早上教室裏人很少,所以遠矢直接把手機上顯示出來的照片給我看了。

照片上是玖珂凜音。拿著學校指定的書包,走在上學路上。不管從哪個角度上來看都是上學風景。大概這是今天早上照下的東西。

因為遠矢找我要感想,我的就直接將腦海中浮現出的內容回答出來。

「我覺得照得很可愛」

多虧了這兩天專心治療,她的傷已經看不到了。臉色也不壞。感謝謎一般的牛奶能量。

「不,我不是在指那個啦」

遠矢將手機屏幕靠近我。我視力很好,就算不這麼做我也能看得很清楚。

「遠矢想說的是衣服嗎?」

穿著製服的凜音,沒有披上雨披。而且蓬亂的頭發也稍微整理了一下。

「不是那麼吃驚啊」

是看到我和他所期待的反應不同嗎,遠矢十分遺憾的動起嘴。

「嗯,因為不是第一次看見了」

雖然梳頭發確實是第一次看到。

「隔壁可是引起了相當的騷動啊。從其他教室過來看熱鬧的人也聚集過來,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所以教室裏的人才這麼少。

「大家真閑啊」

「這句真不像是執著於玖珂的家夥說出的台詞。已經不感興趣了嗎?」

「沒這回事哦」

不如說我和凜音的關係更近了一步。

但是——照片上身穿製服上學的凜音,仿佛就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女生一樣。雖然我不知道雨披是不是唯一的正確答案,但是正義的夥伴比起普通的樣貌,我認為那些更加相應的衣服才比較適合她。

換而言之,就是形式美。

然而——凜音的照片再一次映入視野。照片上是隨處可見穿著製服的少女。凜音仿佛回到了隻有一個人的日常世界一樣。內心的某處正如絞碎沙子般嘎吱作響。

「你果然是個奇怪的家夥」

發出這個聲音的是一直看著我的遠矢。

「……沒條理,怎麼想都能辯駁」

「因為我們每天都打照麵啊,我知道你在想些奇妙的事情」

「休息日不見麵」

「那是你的交際能力太差了。算了,你平時都在想些什麼?」

「——正義夥伴的事情」

「……?這是什麼」

我明明認真回答了,遠矢的反應卻很遲鈍。就在這時,走廊上傳來了教師的怒吼。圍住凜音看熱鬧的人慌忙回到了各自的教室。

這本該是翹首期盼的凜音歸來的學校生活。

從遠矢那兒看到照片後,應該充滿朝氣地感到開心才對——

最後一日銘刻於此。

每當到了休息時間,走廊便人山人海。忽然被他人包圍,少女是會感到迷惑,還是會感到高興呢。對我來說,答案無論是哪邊都和我無關——累積在心底的沙子,隨著時間日漸增多。沙漏似的,唰啦唰啦、唰啦唰啦。

我沒有去見被人群隔開的凜音,凜音也沒有過來見我。結果,我一次都沒有和凜音見麵,舊校舍最後的鈴聲就響起了。

我正為了回家而在樓梯口換鞋時,從身後傳來了聲音,轉過身一看,還是那個矮個子男學生。而且還重複說著同樣的話。

持續到這裏,他已經跨越了我的厭煩,到了礙事的程度。

差不多可以了吧——我的心底囁嚅。

我在屋頂聽你說話。這麼回答後,同學浮現了安心的表情然後綻出開心的麵容。

將剛換上的鞋子放回去,我們兩人一起登上校舍的樓梯前進。

路上碰見了正要回家的遠矢。和他解釋了之後要去屋頂和同學君商量事情後,得到了你會自己要求聽別人說話還真是稀奇的感想。

遠矢看到我態度如此罕見便提議之後三人一起先去商業街再回家,我則讓他在樓梯上等我們結束。不愧是遠矢,很為朋友著想。但是很可惜,他的好意隻能無疾而終了。

將遠矢留在樓梯上,我和同學君穿過鐵門走上屋頂。

地麵在刮起的風中曬成了白色。每踏出一步,飛散在地麵的沙粒都會摩擦著鞋底、發出吱呀吱呀地令人心情愉快的聲音。將頭頂完全覆蓋的天空雖然還很蔚藍明亮,但是遠方如同融入紅黑色墨水的天空開始逐漸侵蝕過來。晝夜交替之際。

我做了個深呼吸,將冰冷的空氣滿滿裝入肺中,然後麵向同學君。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傾斜的影子已經觸碰在一起。

——謝謝你來找我商談。

如此開口的同學君的聲音在途中便消融在風中。並非風大,隻是因為他的聲音太小。仿佛是看到了知識以外事物的幼兒一樣,他的表情從臉上消失了。

簡直就是個發現了沒見過的玩具的小鬼。他一邊傾下頭一邊凝視著我手中的東西。雖然我認為這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兒,但是現在在這裏手握這個東西或許是有些奇怪吧。

我手上拿著的東西,是護身符。雖然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小袋子裏,但是到了想用的時候便會取出來拿在右手上。

最重要、最重要的護身符。

一直保護著我。

在我還是年幼無力的孩子時救下了我的,我的能力。

折疊式的小護身符。護身符的手柄部分一開始雖然是別的顏色,但是每次使用都會被塗上紅色,無數次無數次重新塗上後,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深黑色。

就算我的手很小也可以讓我正好包上的大手柄握在右手,手腕斜著一抖。鏘地發出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音,收在手柄內部的護身符之刃接觸了外界的空氣。

和黑色的手柄一樣,刀刃也已經不是原來的顏色了。一開始是銀色,可是經過了漫長的歲月後,現在已經生了一層鐵鏽染成了紅銅色。

同學君凝視著護身符迷惑著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別這樣漫不經心的看著呀,我也會害羞的。這種東西如果平時多保養一下就好了。暫且不提手柄因為是木製的所以被紅黑色的液體滲入染上變色,如果刀刃每天都保養的話說不定還會很漂亮。可是,隻要為我平時的偷懶找一個借口——

我橫掃出右手的護身符。

同學君帶著凝固起來的表情摔倒在地,從體內吐出大量鮮血。屋頂上的白色地麵比天空還要早變成紅色。生鏽的刀尖沾上了鮮血,真是會給我添麻煩。

——沒錯,這把刀刃不足十厘米的小型折疊護身符無論有怎樣的鐵鏽都絕對不會改變它的鋒利程度。所以,平時才會疏於保養。本來姑且還想用自來水嘩嘩啦啦衝洗一下,不過遠矢在樓梯上等我,所以這也不行。沒辦法了,我隻好將沾著鮮血的刀刃折入手柄,放入原來的袋子。明明是我十分中意的袋子,不洗就放進去應該會弄髒吧——

好了——這下令記不得名字的同學君感到苦惱的商談總算是結束了。終於可以和凜音玩了。

我一個人回到了校舍,遠矢正在樓梯下依牆而站。

遠矢看到我的身影轉動起腦袋。

「奇怪……隻有你一個人……嗎?」

「還有誰在嗎?」

「不……對哦……話說回來,你去屋頂上幹嘛了?」

遠矢像是對自己說出的話充滿懷疑的樣子頻繁地開關記憶的抽屜。然而,已經不知道在探求什麼的遠矢是絕對打不開這抽屜的。即使他辦到了,裏麵也已經被掏空。不隻是遠矢,還包括和同學君有關係的所有人,他的存在已經從他們的抽屜中消失不見。

「我隻是去屋頂眺望風景啦。因為今天就結束了。比起這個,遠矢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我?我記得我是在等你來著……」

「我們約好你請客的哦」

「那是什麼啊。我倆平攤倒是還能接受」

真遺憾。雖然我還期待著他或許還記得請客的約定,不過也隨著同學君一同消失了。這種方便性的弊端我也隻能忍受了。

就算有人消失,也不會有誰注意到。

和凜音一樣的偶然,四年前寄宿在我身上的新設定。內心曾被毀壞得一塌糊塗之前,值得讚美的神明賜予我的便利功能。

好了——我抬起臉,視野前方是穿著製服的少女。

她站在遠矢的背後。是何時站在那裏的呢,原雨披怪人正目不轉睛地筆直看向我。她的表情上怎麼都看不出最近經常露出的笑容,如同黑凜音一般冰冷的視線將我貫穿。

「——抱歉,遠矢。我想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聽到我的話,遠矢浮現出不甘的表情似乎在說「搞什麼啊」,然後便走下樓梯。留在這個地方的隻有我和凜音兩人。

「凜音也要回去嗎?」

我當做沒注意凜音散發出的氣息,開朗地打起招呼。

「——」

凜音無言。雖然氣氛很尷尬,但我還是嚐試繼續我的表演。

「這個時間還在教室嗎?」

「——我在鍾樓」

鍾樓。那是比舊校舍屋頂還要高的地方。月深學園的校園裏最高並且可以瞭望所有建築的地方。當然,在屋頂上進行的有些驚奇的事情也一覽無餘。

「——你在屋頂上做什麼?」

「你不是全都看到了嗎?那麼就沒有問的必要了」

我故意刁難地回答了她。

一般來說,就算目擊了全過程,這份記憶也應該會隨著同學君的存在一同被我消去。

就像剛剛的遠矢一樣,或許會殘留有一些違和感,但那就是沙漏裏的沙子,經過一段時間便會唰啦唰啦地流落消失。

然而,凜音異於普通人。

「——什麼都想不起來。毫無疑問在屋頂上應該發生了什麼,但是即便搜索記憶也想不出本應看見的情景。」

凜音擠出的話中摻雜著令人焦急的無奈。

「那別去管它不就好了」

「——但是,隻有這點我可以確定」

凜音一刻都沒有將視線離開我。猶如隻要看漏一點時間,就無法再次捉住我一樣。

「你——是惡人。明明可以更早一些注意到的,卻因為我沉浸在與自己的影子戰鬥一事中而沒能弄清楚」

這下便確定了。

我可以消除的隻有和消失的人有關聯的記憶,被正義的夥伴如此不講道理地確信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在凜音的心中,我是惡人。被好不容易才交的朋友拿這種目光看著實在是令人悲傷,但這是事實也無可奈何。

況且——

在當今中學生的妄想中都幾乎不會再出現的正義夥伴令人感到十分滑稽可笑,正因為我和這種存在偶然邂逅,所以才不可能再選擇與她偷偷摸摸保持距離這種無聊的選項。

「那麼,凜音身為正義的夥伴要對我做什麼呢?」

「——」

好不容易讓礙事的黑凜音消失了,我的期望隻有一個。

凜音應該也明白。正因如此,她才沒有將這種顯而易見的話語一如往常地說出來。凜音果然很溫柔啊。

「——今晚」

不露感情、不變表情——凜音淡淡地宣告。

「今晚,在那個地方」

如同等待著黑凜音一般,她期待和我一站。

我也決定回應。

「可以哦。因為已經沒有礙事的人了,就讓我們兩人玩耍吧」

我這下終於——可以取代黑凜音的位置了。

場景從放學後的舊校舍向著深夜裏的新校舍轉變。

——但,在此之前。

場景為我家。盡管已是夜裏,但時間距離深夜還很遙遠。我抱著洗個澡的想法回到自己的房間,卻要直麵一個重要的問題。

去和凜音會麵的話,我究竟要穿成什麼樣過去才好呢。

雖然一直都選擇了老土的私服,但是今晚是特別的。因為凜音一定也穿著雨披這套正裝。形式美很重要。可不能隻有我穿著土氣的私服登上敞亮的舞台。

——結果,我想破頭選擇的還是月深學園初中的製服。

既然是學生,那麼正裝便是製服。因為這是和凜音初次邂逅的夜晚穿著的東西,所以形式應該足夠正式。

今天第二次從製服的袖管裏穿過,在鏡子前確認了著裝。

不久,家人入睡,夜深人靜,真正的夜晚來臨了。

以防萬一帶上了手機和錢包,然後拿出最為重要的東西。今天第二次從吸收了無數次鮮血的手柄中抽出刀刃。它折成兩段,本來是用來剝削水果皮的護身符。盡管刀刃還未折斷,但是卻覆滿了無從下手的鐵鏽。這柄無情之刃的刀尖原本便不是用來削水果皮的。

切不開蘋果。唯一能辦到的,隻有斬開人體。

——言歸正傳。

從我和玖珂凜音最初邂逅的夜晚細數過來,不知不覺已經度過了兩周的時間。

若隻仰仗視覺,被夜幕完全籠罩的月深學園裏並未發生什麼變化。然而,接觸到肌膚的空氣確認讓人感受到了冬天的來臨,清爽的風中夾帶著落葉,騷弄著鼻子。

就算我聽力十分敏銳,現在能聽到的也隻有風聲和自己的雙腳踏足地麵的聲音。

前方,和那一天相同。

半弦月漂浮在被塗滿黑色的夜空之中。在這種世界裏,是玖珂凜音救下了被突然而至的黑色禮服少女襲擊的我。

我沿著新校舍穿行在夜中,展現在眼前的是完全恢複原狀的中庭。

規則整齊排列的玻璃反射著夜光,天空中那個令人聯想到那一天的半弦月浮現出奪目的白色。

在這片被漆黑占領的空間裏,還有另一片白色的世界。

我剛開始沒能理解自己的眼睛捕捉到的畫麵。

存在於黑暗中的純白人影。在理解那是什麼的同時,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

那是全身穿著白色禮服的凜音。

「——」

正對我的凜音的表情與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如同要抑製住自己所有的感情一般緊閉雙唇。仿佛將黑凜音渾身包裹在染上雪白的衣服之中,凜音在這兒等著我。超出想象的最高級迎接讓我按捺不住綻放笑容。

這樣啊。她是正義的夥伴。對於形式美要比我有心得的多。

我和白凜音夾著中庭的花壇麵對麵。

仔細回想,半弦月與那一晚並不一樣。光影部分正好左右相反。盡管這種表現形式在現在頗具意義,但實際上隻是偶然。

雙方無言地對峙著。

經過了相當的時間後,最先開口的是我。

因為我毫無和正義夥伴對決的經驗,所以也不知道這種場合下應該說些什麼才好,不過我姑且還是先從閑聊開始。

「早上,好厲害呢」

「——」

「連走廊上都人山人海,人氣超高呀。明明脫下雨披後就變成和其他學生一樣普通了」

「——」

「暌違四年的、真正的學校生活愉快嗎?」

「——與很多、各式各樣的人說話了」

「那真是太好了,交到朋友了嗎?」

「——嗯」

「有點狡詐呢。我和你成為朋友可是相當辛苦哦,因為我每天晚上都來見你,而且都有可能被殺掉。雖然是被凜音救下了呢」

「——我後悔了」

「這是指救了我一事嗎?還是說是指和我成為朋友?」

「——兩方麵都有,所以注意到你的我要製止你」

「真無情啊。明明一起度過了那麼快樂的夜晚。我模仿你喝了牛奶哦,還期待自己會不會稍微長點身高。牛奶會不會有助於發育呢?」

「——」

「隻是看到凜音的樣子,這份期待似乎不太現實呢」

「——我不想被你這麼說」

「啊哈哈,確實啊。話說,這身白色禮服是怎麼回事?買的嗎?還是你做的呢?該不會是你變身之後的樣子吧?」

「——我不會再告訴你任何事情了。這是秘密」

被斷然拒絕了。

和凜音最後閑聊的對話,就此結束。

雙方都意識到了這個瞬間。

——差不多,該拉開帷幕了。

我發出了信號。

宣告開始的語言效法了年幼時的凜音——

「——好了,讓我們恣意地戰鬥吧」

我一揮握在右手的小刀(護身符),彈出滿是鏽跡的刀刃。

小巧的小刀就像被舍棄的玩具一樣。

即便是在這種猶如惡作劇、玩笑般不可靠的武器麵前,凜音也沒有放鬆戒備,反而拉開了和我的距離。

「怎麼了?像黑凜音那時一樣和我玩呀」

「——不要用那種叫法」

白凜音止步皺眉。但是視線還停留在我的右手——小刀之上。

「為什麼?我認為很適合啊。她不是凜音你不負責任地創造出來的,徹底玩了過後,嫌礙事便破壞了嗎?黑色的凜音好可憐啊」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哦。因為——你全部都告訴我了」

「那是因為——我本以為和你是朋友」

「像觀月一樣?她也很可憐呢。她現在在哪裏,又在做些什麼呢?該不會還會在夢中夢見凜音動手的情景陷入痛苦吧」

「——住口」

凜音再一次發出呻吟般的聲音,踢向地麵。她輕易飛過花壇,衝向我站立的地方。

——太好了。

我拿著小刀的右手劃破空氣。

沒有手感。打個比方,感覺就像是鐵鍬插入沙地一樣。

「————!」

凜音如同控製了小刀的軌道一般伸出左手撣落刀尖。

連黑凜音投擲的鐵板都能接下的五根手指描繪出深紅的拋物線甩入黑暗。幾秒前仍是身體一部分的東西啪嗒啪嗒地落入花壇。夜晚的花壇裏,好似綻放了紅色的花朵。

恐怕在與黑凜音戰鬥的日子裏也很少身負如此嚴重的傷勢。凜音呆然地看著從切斷麵流下滴落的液體。

我則是一邊小心不要弄髒衣服,一邊甩刀抖落鮮血——斬斷人的身體時也同樣注意。雖然這是洗了便會變幹淨的東西啦。

「——治好吧」

凜音的聲音將深深煩惱起來的我拉回現實。

不愧是正義的夥伴,隻有一瞬間的動搖。不知何時回收完的左手手指已經全部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不管做什麼都會複原。然而——

「左手雖然接上了,但是動不了吧。血也流了很多,完全治愈需要三天的時間,從經驗上來說」

「——」

凜音沒有回答。可是痛苦的呼吸肯定了我的話。衣服純白的左臂已經吸取了凜音流出的生命變為了紅黑色。

「——你也和我一樣」

凜音再次遠離我。

「什麼意思?」

「——那份力量」

「嗯,對呀。我也和凜音在同一時期得到了這份力量。那時稍微變成了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態,看不過去的神明或是其他什麼人給了我這個小小的特別禮物」

——隻是用小刀、

——親手、

——將我、

——珍愛的人給。

「——自那之後,因為十分方便所以時不時就會利用這個能力。因為誰都不會發現呀」

凜音若是用『語言』來『實現』的話,那我便是用『切斷』來『消去』。

不會發現的話,就和不存在一樣。

不存在的話,即使殺掉也沒事。

「——我發現了你」

「對呀。不愧是正義的夥伴。你流了那麼多血,真的可以阻止我嗎?」

「——會阻止的」

凜音將雪白的右手筆直伸向我——然而,也隻有這樣。

「——」

『語言』並沒有從凜音的口中說出,如同人偶般凝固住的少女蒼白的臉上清晰地浮現出苦澀。

「怎麼了?像對黑凜音做的那樣把我打飛如何?」

我並沒有兩名凜音那樣脫離現實的身體能力。非但如此,我甚至和同年代的一般人比起來體力還要少的多。

凜音隻要說出破壞我頭部的話來,隻需要一秒遊戲時間就到此結束了。那便是正義的勝利。然而,凜音沒能拉下帷幕。

「你瞧——」

我將自己的手臂舉到和地麵水平。

真的和預料中的一樣。凜音一開始麵對我的時候我就確信了。她其實沒必要靠近我。所以那個瞬間,我在心中舒了一口氣。和預想一樣——以人類為對手時無法使用兩種能力,凜音是這種溫柔的女生真是太好了。

「試著這段我的手臂吧,就像是在觀月眼前得意洋洋地幹的一樣」

凜音沒有發話。然而,她的表情卻像是在訴說著比什麼都要雄辯的故事。

「很簡單吧?折斷的話——我就會叫喊著好痛啊好痛啊哭給你看呀」

「——」

筆直瞄準我的右手隨之放下,指尖指向了自己的腳下。她緊緊咬住幾乎要滲出鮮血都沒有發話的嘴。

凜音大笨蛋。

「凜音不說話的話,我就先來咯」

我穿著鞋走上鋪滿了植物的花壇舞台之上。盡管踩倒這種季節裏依舊活潑綻放的花朵有些於心不忍,但也無可奈何。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我都喜歡割掉呢。

這些花朵被黑暗包圍不知道什麼顏色,我將這些話踏在鞋底走進凜音。倒伏的植物與一開始散落的凜音鮮血混在在一起令人心生不快。

純白的紅色凜音表情抽搐起來,身為人類卻像個真正的人偶一樣。

小刀的刀尖斜拉而過。軌道的前方正是凜音的身體。凜音遲了一拍才反應過來我這漫不經心揮出的小刀,下意識舉起手臂護住要害。然而她失敗了。

人的身體就是沙做的城。

隻要放上小刀,大家便都會分崩瓦解。

可是現實中所有的並非沙子,而是血肉鑄成的人類。

血液唰啦唰啦地流下。肉體分崩瓦解。

「——!」

飛濺的鮮血傾注在夜色的花壇之中。凜音在小刀軌道上的雙臂被拉開一道大口。那身純白色的禮服已經完全和我的小刀一起染成了紅黑色。

「放棄防禦比較好哦——因為沒有效果」

明明隻是把水果刀,卻不切水果。

它是隻有在我手中時才能斬斷人體的小刀。

話說,由於凜音從一開始就采取了回避的姿勢,刀尖隻通過了雙臂的一部分,沒能完全斬斷,真遺憾。

而且——你瞧,她又在詠唱恢複魔法了。沒有攻擊,但卻有足夠的治療,我從心底煩躁起來。

「算了,那種魔法你也不可能一直使用吧?」

「——」

似乎已經不想和我再說話了。雖然聽不到回答我也知道答案,但是被無視還是讓我有些不愉快。

凜音與我之間拉開一段距離做了應急處理,我則筆直走向她,架起小刀,尋找凜音身體上仍舊是白色的部分。既然如此,那我就將她全部染紅。

比我舉起刀尖更快一步——凜音蹬向地麵。她就這樣用一般人不可能完成的跳躍從中庭移動到了校舍的屋頂之上。

「……這樣太狡猾了」

我朝著俯視我的凜音不滿地嘟噥道。

以夜空為背景眺望著我的凜音立刻背過臉,直到我看不見她的身影。

「奇怪?」正當我歪頭疑惑時,傳來了鐵門關上的聲音。看起來,她似乎從屋頂移動到建築之內了。要是逃跑的話根本沒必要進入校舍。她隻要用盡全力一直飛翔,我根本追不上。

這也就意味著,她在引誘我。

——行啊,這次就在裏麵玩吧。

直截了當地來說,這裏是混有雜音的黑暗。

鳴響個不停的黑色世界充斥了走廊。我不禁想到若是黑暗也濃密到極限的話,或許也會有質量吧。校舍內部被暗黑封閉。

這樣下去完全沒法走路,我取出手機點亮屏幕。不可靠的青白色光源照射而下,模模糊糊地照亮了走廊的輪廓。

我現在站在從樓梯口前往走廊的地方。

進入校舍裏的方法十分簡單。樓梯口有扇門開著。說不定是凜音事先打開的,那樣的話就不得不小心警惕了。我緊繃神經感知周圍的動靜和蠢動,從走廊往樓梯上移動。

雖然我找不到凜音,但是凜音應該能夠把握我的位置。並非依靠手機的光線,而是捕捉我的存在。就像曾經把握黑凜音的出現一樣。

我一步一步踏上台階,經過多個平台前往最高層。

正在移動的東西隻有自己的影子和手邊的四角形光線。聽見的隻有踏足亞麻油氈的聲音。現在完全感覺不到凜音的氣息。我就這樣踏上了最上層的台階。

我登上的樓梯並沒有連接著屋頂。去屋頂的可能是別的樓梯,我不得不步入走廊——就在我踏入走廊時,狀況發生了變化。難以抑製的血腥味飄散而來。

「凜音,你在哪?」

我試著呼喚她,可是沒有回應。走廊上整齊規則的排列著很多教室。

得一個個確認了嗎——

對於無法使用能力的凜音來說,要攻擊隻有接近我。在那種場麵下,有問題的就是我右手的小刀。它的威力凜音也親身理解了,所以重要的便是如何在我不察覺的情況下盡量接近我。為此所必須的便是這片黑暗。換而言之,這就是——捉迷藏。

我微微打開跟前的教室門,確認內部。我重複著這項工作,不久便到達了最後一間教室。我站在這扇門前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根本無需打開確認,門把手上還沾著鮮血。

好了——在被陷阱抓到之前,我也沒必要暴露自己更加詳細的位置,所以操作手機鎖上屏幕、靜靜打開教室門。

血腥味更加濃稠了。在眼前模糊浮現出排列整齊的桌椅,還有巨大窗戶外的廣闊夜空。一眼望去,並沒有找到凜音的身影。是在桌底嗎?是在窗簾裏嗎?是在窗戶外嗎?不管你藏在哪兒,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我邁步踏入教室,前往被桌子包圍的中央區域。

右手拿著小刀,左手則放在口袋裏。有動作的是——左手。

寂靜終結,吵鬧的電子音振動了教室。聲音從我的正後方傳來。

「找到凜音了」

我轉過身,同時滑開小刀。凜音正悄無聲息迫近我身後,我從她的腰間斜拉上肩頭。

白色禮服的少女瞬間露出無法理解發生什麼的表情當場倒下。雖然白色的部分已經所剩無幾了。

沉向桌椅間的的凜音懇乞般朝我的右臂伸出手。把手伸向刀刃是很危險的哦。雖然直接切過去就好了,不過我還想再玩一會兒,於是用學校指定的鞋子踢向抱住我不放的禮服胸口。

一眼便能看出是最新型號的手機和凜音的身體一起彈開、掉落。還在繼續呼叫持有者的手機屏幕上顯示出我輸入上去的我的名字。

「好開心,你沒有把我刪除啊。但是,隱藏的時候還是關機比較好哦。對了,凜音不知道關機的方法吧」

凜音什麼都沒說,隻在拚命抑製從口中溢出的紅色血沫。

「差不多該打住了呀。雖然和凜音玩很開心,但是到此為止了」

「——我」

手機的來電提示音仍在響。

「要阻止你,該怎麼做我總算發現了」

「怎麼做?」

凜音毫不動搖的決心讓我更加高興了。話說回來,剛才凜音朝我的右臂伸手是想做什麼呢。

「這樣做就行了——」

凜音抬起右手。如同嬰兒伸手一般,她搖搖晃晃地指上我的身體。

凜音不久後瞄準的地方是我的手,我握著小刀的手。不對。

等我意識到凜音的企圖時已經太遲了。

「——彎折吧」

那是本應無用的話語。凜音說出了帶有力量的話——

對我的右手施加了無法抗拒的壓力。

——軋。

響起了固體龜裂的聲音。然而,我卻感覺不到疼痛。

右手已經不隨自己的意誌移動了。而右手上——

「凜音——!」

我血氣盡失。凜音要破壞的並不是我。

而是使用能力必要的東西——對我來說最為重要的護身符!那一日,那一刻,保護了我們的護身符——!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彎折吧!彎折吧!彎折吧!給我消失吧!」

——軋軋,鏽跡斑斑的刀刃發出了悲鳴。黑色的手柄上出現了多道裂紋,原本深處的茶色部分暴露出來接觸到外麵的空氣。

——要壞掉了。比性命都重要得多的東西就要被淒慘地帶走了。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隻是在乞求,拚命乞求。

這時。

有一句其他的話浮現在我腦海中。

我幾乎是在無意識間對凜音說出口。

「住手啊——小凜」

這就是魔法。

這對凜音來說,是引起她最為內疚的一句話。

凜音瞬間露出了孩童哭泣般的表情,施加在我右手上的壓力也隨之消失。

獲得自由的手直接水平劃動。

小刀的刀尖劃過凜音的右手,嶄新的地麵落下一個沉重的東西。猶如人體模特般的手腕是凜音的一部分。從切斷麵源源不絕地流下赤紅的液體。已經止不住了。教室正在吸收著凜音的生命。

「——真是遺憾啊,凜音」

我俯視著凜音,聲音仍在顫抖。眼淚劃過臉頰。

壓抑住毫無緣由的感情,我看著凜音。

破爛不堪的身體,連右手都不見了的人偶。

她小巧的嘴唇動了。

「——你——」

呼吸聲已經比說話的時間還長了。

即便如此,凜音也沒有將視線離開我。仿佛直到最後的瞬間,正義的夥伴都要履行自己的職責一樣。然而凜音已經無法再繼續說話了。

「我說,凜音。因為我們是朋友——」

我拿起滾落到地上、仍在繼續鳴響的凜音的手機。

「所以即使一次也好,我想聽你喊我的名字」

「——」

急促的呼吸聲。從凜音的表情上讀不出任何感情。

「你瞧」

我將發出柔光的手機貼近凜音眼前。

仍在響著來電音的屏幕上顯示著我的名字。這是朋友的證明。

我切斷了通話,再次催促凜音。

「怎麼了?說點什麼啊」

經典的電子音消失了,教室再次被寂靜包圍。凜音開口道。

「——不錯的名字」

「謝謝,我很開心哦」

「——但是,你和這個名字不配」

「這句話是多餘的」

這麼說來——我好想也被姐姐說過名字的事情。

「——雖然不配,但是我會讓你如願,說出你的名字——」

凜音灌注力量,一個字一個字編織『語言』。

「將我,將玖珂凜音——」

「——殺死的是——上乃真白」

凜音第一次說出了我的名字。

「——這句話,不會被你消除」

凜音竭盡生命繼續傾吐。

「這次,有沒有成為真正的正義夥伴呢——」

她視線的前方已經看不見我了。凜音的眼睛裏所看到的,是遙遠的、遙遠的、無法回溯的時間——

「——對不起,觀月」

我將小刀的尖端刺入了凜音的左胸。

沒有手感,明明是那麼快樂的事情,現在卻感覺一點意思都沒有。

「拜拜,凜音」

□9

「早上好」

早晨,我由於睡眠不足所以迷迷糊糊地穿過了學校大門,而沒有煩惱、一臉爽朗表情朝我搭話的人則是遠矢佑吾。

雖然很麻煩,但是無視的話他也太可憐,所以我就簡單的回了個早上的招呼。

「真討厭」

「不,這也太奇怪了吧!我隻是說了早上好,哪裏有讓你討厭的地方了啊」

「臉」

「那還真是沒辦法……」

遠矢雖然當真地心情低落起來,不過不一會兒便凝視著我的樣子,不可思議地說道。

「你的製服怎麼了?」

「我有好好穿著啊,難道遠矢你看不到?」

我像是要避開他視線一樣縮起身子。

「……我看到了啊。不是說這個,是你今天穿的和之前的尺寸不一樣」

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這種細微的差別會被立刻發現。

「因為製服有些髒了,所以借了一件」

「問誰借的?」

「姐姐」

早上起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姐姐方將問她借了初中的製服。那個時候使用的理由也和解釋給遠矢聽的理由一樣。

——因為弄髒了所以想借用一下。

自己那身沾滿血的製服回家後就立刻收進了櫃子裏。染上的是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的血液。所以不管染得有多紅,實際上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對哦,說起來你是有個高中的姐姐來著。我有一次走錯校舍的樓梯了,沒想到那個時候就是你的親屬啊」

「……我說,遠矢」

「嗯?」

今天開始再次走在通向新校舍的道路上,我抬起臉看向遠矢。

「偶爾也喊喊我的名字怎麼樣」

「事到如今為什麼啊」

眯起眼睛似乎在查看太陽一樣,遠矢皺起眉頭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朋友不就是這樣的嗎?」

「……唉,確實啊」

從遠矢的臉上不自然的表情消失了,不過還是留下了不滿的樣子。

「討厭和我做朋友?」

「不是這樣啦——唉,話說起來——你午休的時候不是要去那位朋友那裏嗎?」

「那是誰?」

「還說是誰,不就是隔壁班的——咦?」

唰啦唰啦,沙子流下。

從大家的頭腦中墜入無底深淵。

「是我搞錯了嗎——仔細想想,在教室裏朋友除了我以外就沒有其他人了,其他班上怎麼可能會交朋友啊」

他開玩笑地看向我。

「對呀……或許是如你所說」

「什麼啊,一般來說你不都是否定我的嗎」

前方是初中的新校舍。

是我和名為玖珂凜音的少女邂逅的地方。

是我消滅名為玖珂凜音的正義夥伴的地方。

我對她一直期望著什麼呢——

想要阻止我,她真的有好好考慮過這種值得欽佩的事情嗎?

想法不由自主地噴湧而出。

這種認真的思考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喂,我要先走了哦,真白」

聽到他的聲音,我抬起臉,遠矢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樓梯口。

「站著發呆,是想什麼心思呢?」

「討厭遠矢」

「所以說幹嘛啦!毫無頭緒的被討厭了啊!」

沒有了一起玩的人,我的身邊隻剩下了遠矢。我不知道遠矢為什麼要一直纏著我,不過這種就是叫做孽緣的東西吧。

雖然他有著挑出女生製服有些不同的不良興趣,但是遠矢的本性還是正義夥伴這一方的人,如果讓他知道我做出的事情的話,那時該怎麼辦呢——

「——笨蛋」

我說出一句誰都聽不見的自嘲。

這種假設沒有絲毫意義。凜音意外的人都不可能讓我如此執著。

非但如此,不可能會有一個人發現異變。

不可能,應該是這樣的——

「——這句話,不會被你消除」

凜音所留下的最後一句『擁有力量的語言』——

不會消失的話語總有一天會傳到探查這件事的某人耳中吧——?

即使在這個瞬間,時間也在流逝。

與玖珂凜音邂逅後,不過半個月。

這期間,包圍著世界的環境、在我的周圍和我看不見的地方毫無疑問一定都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質。

十一月的風經過中庭沿著校舍的外壁刮過。

我壓住尺寸有些不合的製服,如同要隱藏自己一般快步——融入日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