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 3)

李明啟說:“你可別這樣說,我就是再傻,也不致於有這個意思。我哪兒有膽量冒讓你誤會我的風險?社裏誰不知道,社長你精力最充沛了?可是,也許隻有我知道,社長你是五十幾歲的人,十幾二十歲的心髒。”說著一笑,還朝杜社長擠了擠眼睛。

林社長再次愣了愣,連嘴巴都微微地張開了一點點。

李明啟話鋒一轉,說:“社長,我們之間還有一層淵源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有個同學,在你同學下麵讀博士。”

“誰?”

“新聞傳播學院的。我同學姓馬,男的。他有個女同學,姓綦,這個姓比較少,對吧。”

“對對對,綦……姓是比較少見。明啟呀,我們共事也有好幾年了,又有你剛才說的這層關係,這個,嗯,是吧?你的事,不敢說包在我身上,幹部任免的程序你是知道的,但是,該我說話的,嗯,對吧?”

“謝謝社長。”

“從今天晚上開始,我們之間,嗯,是吧?就不要分彼此了。”

“太謝謝社長了,順便說一下,西班牙蒼蠅的催情作用是這樣一種機製一一毒性本身創造出極大的恐懼快感,據說吃的人在存活下來的同時將感到無比強大,勢不可擋。”

“死而後生,這是你們年輕人才熱衷的冒險遊戲呀。”

“你放心,這己經是第N代產品了,絕對沒有毒副作用,我自己就用過。”

“明啟,你很毒呀,哈哈。”

“沒辦法,福貴險中求嘛,我相信社長能理解,對吧?”

“這個就不用再說了,嗯,你說呢?”

“增一字則太長,減一字則太短。”

“我別無選擇,隻有笑納了?”

林社長說著,把那小瓶子塞到了茶幾下麵的報紙底下,還不放心似的,又在上麵壓了幾本舊雜誌。

李明啟知道這著棋有點險,搞得不好,很有可能被林社長當成一種要挾。如果他屈服了,豈不等於承認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那日子還有得過?不想方設法把李明啟弄走才怪。但也不見得,隻要他妥協,也許就能達成默契。李明啟跟他無怨無仇,還不至於為了跟他過不去而過不去,還不至於做那種損人不利已的事。

李明啟也覺得用這招有點不光明磊落,但他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讓林社長把屁股坐到自己這一邊。他這樣做隻是權宜之計,等條件成熟了,大家知道了他跟何其樂和陸海風的關係,這一招會很快被自己和林社長忘記。

林社長的反應讓他滿意,他挪挪屁股,在沙發上坐穩了,好象要乘機享受一下階段性勝利的果實。

李明啟在單位摸爬滾打,對官場上的一些潛規則也有一些心得。過去光知道做事,其實是在走彎路。現在這個社會,不僅要會做事,更要會做人,這才叫兩條腿走路。事是死的,隻要人不笨,總能做到八九不離十。做人就難了,做官就更難。李明啟的弱項是覺悟太遲,既沒有注意在同事中栽花,也沒有在進入單位之際就跟對人,站好隊。特別是後麵一點,幾乎成了他的致命傷。領導會這樣考慮問題:一個好漢三個幫,我要提拔你,除非你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幫我,否則,則無異栽培異己,你越有能力,越有可能構成對我的威脅,並在關鍵時刻拆我的台。

一晃過了幾年,他雖然按步就班地升了部長,但並不因此而滿足。

李明啟再按常規栽花不一定有效果,他決定鋌而走險,一邊栽花一邊栽刺。

李明啟剛走出大學校門的那會兒哪裏知道這些?那時候他很衝,感覺自己就象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這個世界不是咱們的還能是誰的?但李明啟上班不到一個月,就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這件事還跟當時的林副社長有關李明啟花一個多星期弄出來的稿子被他槍斃了。李明啟直奔林副社長的辦公室,一定要他給個理由。林副社長哼哼哈哈,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李明啟強勁上來了,問林副社長稿子寫得怎麼樣?回答說,有理有據,文采飛揚,不錯。接著問,稿子違法了嗎?回答說,沒違法。又問,稿子違規了嗎?回答說,也沒違規。再問,既沒違法又沒違規,文章寫得又不錯,為什麼不能發?林副社長說,就憑你問的這幾個為什麼,這文章就是不能發。原因明擺著,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可我不能告訴你。李明啟還算有點涵養,沒有破口大罵這是他媽的什麼混帳邏輯。林副社長有點於心不忍,掛著李明啟當時認為極其偽善的笑容,邊點頭邊對李明啟說,稿子不發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報社好。年輕人,你要想交學費,有的是機會。可這次學費,你交不起。

那是一篇關於某市市委書記買官賣官的報道,當時已被批捕,基本的犯罪事實已經偵察終結。後來還是外省的媒體最先報道了這件事。

事情過去了一、兩年,李明啟也沒發現林副社長壓著他的稿子不發高明到哪裏去。等到李明啟因為“群眾觀點”的事領到了到居委會鍛煉的機會,回頭再看那件事,這才幡然醒悟。官場是個馬蜂窩,捅它的人永遠當不了英雄,不被馬蜂蟄就算最大的幸運。當然,敢於捅馬蜂窩的人也可能博得一時的喝彩,但那種虛名,能給你帶來什麼?你以為自己眼光獨特,仗義執言,在別人眼裏,你不過是連唐吉訶德都不如的傻瓜蛋。李明啟在悟到了什麼的時候,覺得自己同時也失掉了什麼,他為此一個人喝過一次悶酒。他在賓館裏開了一間房,一個人邊吃邊喝。當他抱著賓館的抽水馬桶吐了一夜又睡了整整一天之後,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李明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有意接近何其樂的,遺憾的是,何其樂似乎並不想僅僅憑著師兄的緣分來幫他,他總是強調實力。

李明啟在何其樂的麵前故意裝傻,問:“什麼是實力?實力就是關係,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我缺的就是替我說話的人。”何其樂說:“怎麼說?就說你行?我去說,還是鳳海書記去說?我有資格說嗎?鳳海書記又能說你什麼?”

至到前不久兩個人才終於達成了共識,或者說李明啟才真的有所悟:你想要別人幫你,你得先給別人創造幫助你的條件,讓別人幫助你的時候能夠理直氣壯,能夠有擺到台麵上說的理由。一句話,你得先幹出點成績,學而優則仕。這是兩頭討好的事,你先把自己弄成千裏馬,然後讓陸海風或者宣傳部、組織部的頭頭腦腦,當你的伯樂。

李明啟要走上層路線,何其樂是唯一的橋梁,李明啟隻能聽他的。

李明啟多了一個心眼,蠻幹不如巧幹,蠻幹費時費力,講究的是積累,從量變到質變。巧幹就不一樣,費力不討好的事,堅決不幹,誰都可以幹的事,最好不幹,能讓領導喜歡的事,毫不猶豫地搶著去幹。李明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弄安利產品的,林社長的太太找他一遊說,他就成了她發展的下線。

李明啟從此有了經常去林社長家串門的理由。但林社長畢竟是林社長,每次李明啟一來,就把老婆叫出來,讓他們“談業務”,李明啟很快發現,社裏的人就象得了流行感冒似地,都開始迷戀上了安利產品,隻是不知道那些同事,是不是都是林太太的下線。李明啟這才知道,原來以為自己很聰明,其實別人一點都不比他笨。是呀,當社長家的門隻為你一個人開的時候,那叫機會,如果那扇門同時為一百個人開,那隻能叫安利產品直銷人員的沙龍。

李明啟不再輕易地拜訪林社長,他有點害怕在林社長家裏碰到別的同事。他知道自己還沒修煉到家,真的遇到上麵那種情況,自己不尷尬也怕同事尷尬。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考慮是這樣的:大家爭著拍一個人的馬屁,成本隻會水漲船高。

李明啟給林社長送那一小瓶藥,反反複複地考慮了好幾天,並做了一個小小的逆向思維:如果大家都隻知道一味地拍馬屁,也許你拿根馬刺紮它一下,反而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明啟太了解林社長了,知道他是一個人老心不老的人。但他有個特點,就是從來不在單位裏和女同誌拉拉扯扯。剛才李明啟特意提到他的那個同學是有原因的,他導師帶的那個姓綦的女同學就是林社長的情人,而杜社長的女秘書,就是那個博士生導師的相好,兩個人完全是資源互換,關鍵時刻還能在對方老婆那裏打掩護。

李明啟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知道這個秘密的。

掌握了別人的秘密就等於有了一個掌控別人的機會,但對於要不要利用這個機會,李明啟也是經過了思想鬥爭的。但他很快說服了自己:他沒有要挾林社長,他不會傷害他,因為為了自己的前途,他會永遠地把這個秘密保守下去。

李明啟這幾年沒少暗中觀察揣摩林社長,結果是對他越來越欽佩,自從他當社長開始,社裏的人便慢慢地分成了兩撥。這正是杜社長穩坐釣魚台、四兩拔千斤的領導藝術。道理很簡單,大家團結一致,容易一致對上;如果有兩派勢力互相鬥來鬥去,就都會到領導那裏去尋求支持與庇護,領導也就有機會兩邊送人情,權威也就建立起來了。

“西班牙蒼蠅”畢竟還是有點太敏感,兩個人一時不知道該往下說什麼。

這一冷場,就有了一點不自然。林社長再次拿起電視遙控器換台,被李明啟理解為在下逐客令,他隻好趕緊起身告辭。

林社長客氣地挽留,李明啟隻好連聲說打擾打擾。林社長不再堅持,起身從裏屋把老婆叫了出來,兩口子熱熱鬧鬧地送客,卻又不得不壓低聲音,好象生怕被隔壁鄰居聽到。李明啟很知趣,門一打開便無聲地揚揚手,很快地轉身下了樓梯。

當防盜門輕輕地撞上之後,林社長對已經做到了鑽石級別的安利產品直銷員老婆搖了搖頭,悶聲悶氣地笑了一聲,說:“這個李明啟,都幾十歲的人了,還搞不清狀況。他向我請假,連真實的原因都不告訴我,真是幼稚。”

他老婆說:“我看他是有求於你,幾年以來,他第一次買這麼多東西。”

林社長說:“對人還是要真誠。你求我,就得說真話,這是最起碼的常識。逢人隻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這話不靈了。我要是搞不清楚他想幹什麼,我怎麼幫他?”

“你是說,他對你留了一手?”

“不管怎麼說,馬上就要進行民主評議了,他在這個節骨眼上請假往外麵跑,如果不是瘋子和傻瓜,就是有別的陰謀。”

“這種人最不好交了。交錢不交心,沒用。”

“看你說的,他那是買產品的錢,你用不著有心理負擔。”林社長順便批評了一下老婆,接著說:“反正我已經提醒他了,怎麼考慮是他自己的事。”

林社長的老婆把茶幾上的一次性杯子收拾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我對他的印象一直不怎麼樣。”

“怎麼說?”

“我也說不清楚,我總覺得這個人假得很。你對他可得留個心眼兒,我擔心這家夥說不定會跟你鬧出點什麼事情來。”

“穩定壓倒一切,還是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呀。”

“有些事,也是由不了哪個人的。”

林社長這時早已坐在了沙發上,他盯著老婆看了一眼,又把頭仰起來望著天花板,象回答他老婆,也象是自言自語地說:“他能鬧出什麼事情來?我倒想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