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啟說要帶安琪去雲遊,沒想到她真的就在公司辭了職。
本來她在公司也不是非辭職不可的,好好地跟黃逸飛說說,請十天半個月的假也是可能的,但安琪每個月伴著李明啟拿的紅包,比公司的工資高兩三倍,那份工作留不留著就無所謂了。她沒想到李明啟會臨時變卦,一開始,安琪還以為李明啟泡上了別的小妹妹,李明啟賭咒發誓,主動地打了手機詳單讓他審查,這才讓她相信他這次外出真的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李明啟對於安琪的辭職倒是有點小感動,覺得這小姑娘對自己多少有點情意,為了和自己廝混居然可以連工作都不要。脾氣是有的,可是,現在長得漂亮點的女孩子哪個沒脾氣?要真沒脾氣,你可能又會嫌她木訥哩。
李明啟那幾天滿腦子都是待寫的錦繡文章,對安琪的事沒有想得太多,否則,他在自鳴得意的興奮中,應該想到安琪這種不留後路的搞法對他其實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因為按照公平交易原則,我對你付出,我就有權利向你對等索取。李明啟向來看不起那些搞廣告的,隻覺得安琪辭職意味著丟掉了低三下四的一份工作,倒不見得是什麼壞事,憑她的條件和李明啟這麼多年建立起來的人脈資源,要給她找份有頭有臉的工作,也是分分鍾的事。
問題是,李明啟的出爾反爾給安琪留下了言而無信的印象,這就有點要命。男人可以壞,因為男人不壞,女人就將失掉很多讓男人引誘的機會。但你勾引我之後,必須洗心革麵,重新做人。要嗬護我,保護我,把我捧在手裏,含在嘴裏。你不能繼續壞,否則我會沒有安全感。沒有安全感的人最容易紅杏出牆,要真碰到那檔子事,你可不能怪我。
李明啟一向認為安琪是那種做事不用腦子的人,哪裏會想到自己的決定會讓安琪動別的念頭,而且最終導致兩個人的關係走向絕路?那幾天他很忙,和安琪的見麵匆匆忙忙的,根本就沒有做好必要的安撫工作。
作為中層幹部,要離開報社,必須先給領導打招呼,這是報社的管理製度。找個請假的理由很容易,問題在於這是關鍵時期,別人都在抓緊籠絡人心,自己卻不得不離開報社去外圍做戰,在地利上就處於了劣勢。如果社裏沒有一個人替他撐著,李明啟很有可能會顧此失彼。他當然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
綜合評估,李明啟並沒有抓到一副好牌。地利不夠,就得靠天時、人和去彌補。李明啟想來想去,在社裏還真沒有一個貼心貼肺的朋友,能擔當起大任的,唯有林社長。隻有想辦法穩住了他,李明啟外去才會安心。
這並不是說李明啟跟林社長的關係有多鐵,而是人到用時方恨少,他沒有別的選擇。
李明啟做記者多年,經常在外麵胡吃海喝,早就落下了一身富貴病,高血壓、高血脂、高膽固醇,報社裏象他這樣“三高”的人還真的不少,他可以據此請幾天病假,估計林社長那裏不會有問題,但如果要對林社長寄予更大的希望,就得想想別的辦法。
林社長長得一副阿彌陀佛的樣子,不見人的時候笑不笑不知道,見到人的時候卻肯定在笑,哪怕你是社裏的門衛或清潔工,搞得社裏的每一位員工都覺得杜社長對自己還可以。李明啟覺得林社長對自己也還可以,但跟別人比,也看不出更多的優勢。他想了一個晚上,終於想到了拉近與林社長距離的辦法。
林社長的老婆是做安利產品的,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上的事情就沒有不知道的了。光知道還不行,還要告訴別人,所以話就特別多。李明啟決定從他老婆那兒入手。
李明啟是臨行前一天晚上去林社長家的,先聽社長太太談了半個小時的國際風雲,再聽她談了半個小時的時事政治。李明啟很謙虛,不僅在她高談闊論的時候謙虛得象個蒙童,還向她主動請教了關於要不要炒股票的問題。股市低迷多年,最近似乎有點啟動的跡象。社長太太一笑,說一個人問要不要炒股票,可以先問他炒股票的動機是什麼,是投資,還是投機,還是為了體驗生活?李明啟稍微誇張地眼睛一亮,直接吹噓說社長夫人的說法相當有新意。社長夫人更加起勁地侃侃而談,說我更傾向於把炒股票看成一種生活方式,炒股的人,夜有所思,日有所談,都離不開股票,漲漲跌跌,讓人的心情就象坐上了過山車,真是冰火兩重天,那是很傷身體的啊,象李主任這樣的人,不缺錢,缺的是一種對自己身體的珍愛。
幸虧李明啟早有準備,連忙點頭稱是,說原來他還有點拿不定主意,聽了社長夫人的一席話,真是受益非淺。錢是讓人快樂的,如果掙錢的過程讓人倍受煎熬,而且還不一定十拿九穩地能夠掙到錢,那又何必自己給自己找難受呢?有什麼東西比生命本身更重要?當然沒有。生命在於運動,生命也在於調養,李明啟於是高高興興地買了一萬多塊錢的安利產品。
這期間,林社長甘當綠葉,在旁邊靜靜地坐著,笑眯眯地一會兒望著自己的太太,一會兒望著自己的下屬。林社長的笑臉總是讓他底下的人鼓起勇氣,李明啟於是很輕鬆地提了一下請假的事。
林社長是個內外有別的人,聽了李明啟的話,並不急著表態,隻是把一張笑得圓乎乎的、保養得極好的臉轉向太太,等到她和李明啟打了招呼,起身回避了,林社長這才起身,親自為李明啟加了水,又把電視機的聲音關小了,這才向他微微傾著身子,輕言細語地說:“請假是沒有問題的,隻要把部裏的事情安排好了就行。問題是,你為什麼要挑這時候請病假呢?你考慮好了嗎?”
李明啟朝林社長望去,隻見他兩隻眼睛因為麵帶微笑而眯成了一條縫,卻又十分清澈、明亮。李明啟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林社長可能希望李明啟會說出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請假的具體理由,沒想到他僅點了點頭,林社長見他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也就一笑,說:“好好好,考慮好了就好。”他也點了點頭,好像對李明啟的表現十分滿意,過了半分鍾,又慢聲慢氣地說:“副社長的崗位競爭會很激烈呀。”
“所以,要林社長大力支持才行呀。”李明啟說,這次倒是沒有含糊。
“我們共事這麼多年,我的為人處事你是知道的。你們這次報名的同誌,各有所長,我是巴不得你們每個人都上來的,這樣,咱們社裏的班子力量就強了,隻可惜上麵有名額限製。”林社長說。
“我是湊熱鬧,給他們幾個當當綠葉。”李明啟說。
“心態放正,積極努力,順其自然。我對這次準備競爭上崗的同誌都是這樣說的。咱們的幹部任免程序,越來越公開透明,我相信最終選上來的同誌,肯定是最適合的。這最適合的人選中間,也包括你李明啟呀。”
林社長不過說了一番場麵上的套話,李明啟心裏沒什麼感覺,但臉上做出來的表情卻多少顯得有些激動。李明啟也想過要不要給林社長送信封的問題電腦普及時代,還有幾個人寫信用信封的?所以,信封的功能很快被開發出來,可以用來裝錢。不過,李明啟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第一,現在查買官賣官查得緊,萬一有什麼閃失,等於自己的政治生命玩完兒;第二,投表選舉時,社長一票的權重最大,如果林社長要賣票,隻能賣給一個人,賣給誰?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當然是賣給那個出價最高的人,李明啟心裏沒底,不知道什麼價位才能算最高,而如果不能保證自己的出價最高,等於給自己找麻煩,因為肯定會被林社長退回來。
如果非要送錢,就得把握好時機,讓他那張票,鐵板釘釘跑不掉。這會兒,好象還不到時候。
林社長把一隻胖胖的手伸到半空中,可能是準備去拍李明啟的肩膀,又可能是覺得這個動作有點江湖氣,便臨時改變了主意,讓它在空中慢慢地起伏了兩三下,終於落到了另外一隻手裏。他把兩隻手搓了搓,望著李明啟,繼續說:“明啟呀,這些年,你是不錯的。應該說相當不錯,是不是?今年,明年,工作上要更上一層樓喲。”
李明啟熟悉林社長的說話方式,仍然以小雞啄米式的點頭,說:“今年,明年,我都會努力工作,不辜負社長的希望。”
是工作更上一層樓,還是位置向上挪一挪?林社長沒有說透,但李明啟這個時候就必須表現得心知肚明的樣子,必須提前表表決心。但話又不能說得太過了,否則,領導又會認為你太沉不住氣,太不成熟。
林社長好像摸透了他的心思,示意他喝茶。李明啟一邊說謝謝,一邊端起茶杯,放在嘴巴邊碰了碰。林社長一直笑眯眯地望著他,等他把杯子輕輕地擱在了茶幾上,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你也不要光是埋頭工作,同事之間,也還是要多走動走動,是吧?”
李明啟說:“是是是,多謝社長提醒。”
林社長抬起手在空中搖了搖,又點了點頭。
李明啟始終擺出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頭微微朝林社長傾斜著,臉上始終泛著微笑。
但林社長說完上麵的話,就不再繼續往下說了。他甚至拿起遙控器換了一次頻道。
李明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在林社長心目中的地位。
如果不出奇招,這次競爭上崗的結果會很懸。
李明啟欠欠身,做出一副起身要走的樣子,又突然象想起了什麼似的,一邊點頭一邊望了林社長一眼,又扭頭望了一眼林太太剛才進去了的那扇房門,動作飛快地從褲子囗袋裏掏出了一個小瓶子,笑一笑,說:“這個這個……您拿著。”邊說邊往杜社長手裏塞。
林社長說:“什麼?”
李明啟說:“上次到你辦公室,你說到的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林社長可能確實是忘了。
李明啟又扭頭望了那扇門一眼,湊近林社長,用耳語般的聲音說:“西班牙蒼蠅。”
這是一種西方的春藥,是從綠色的西班牙鼓風蟲中提煉出來的一種斑蟊毒,據說比偉哥還曆害。上次李明啟去林社長辦公室,碰到他正在看一本雜誌,見他進來,有些慌亂地把那本雜誌藏在了大班台的抽屜裏。李明啟是個有心人,回到自己辦公室後,找到同樣一本雜誌從頭看到尾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終於發現了那篇介紹“西班牙蒼蠅”的文章。
李明啟剛才是胡扯,林社長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這件事,但李明啟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覺得這個時候當著林社長的麵撒撒謊也無所謂。
林社長愣在那兒,他呆呆地望著李明啟,臉似乎都有點兒紅了。他壓根兒沒想到李明啟會給他送這個,尤其沒想到會在家裏給他送這個。
林社長還是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很及時地笑了,他把那個瓶子朝李明啟推過來,說:“明啟呀,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李明啟很誠懇地笑了笑,說:“沒什麼意思呀,孝敬你哩。”
林社長說:“可是,這很容易讓我產生歧意呀,你會讓我自然而然地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我老了嗎?我需要這個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