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平地摳餅 心中栽花(1 / 2)

一篇小說寫完,完了也就完了,作者自己還能說什麼呢?真的,我不知道從哪裏說起。若當真自薦一番,除了有王婆賣瓜之嫌,我自己心裏底氣也不足。我寫第一篇小說是1972年,算來已寫了三十多年。所寫的小說積累下來,僅短篇小說就有一二百篇。有時我想,如果換一個行當,我擺弄的不是小說,而是編筐編席之類,經過幾十年的操練,我編得不知何等得心應手,花樣百出!可寫小說卻不能。隨著寫作的年頭越來越長,寫的小說越來越多,我常常感到茫然,好像寫小說越來越難,甚至越寫越不會寫了。有些事情,我還沒有下筆寫,心裏先有些激動,覺得寫出來應該是不錯的東西。一旦寫出來了,看看,再看看,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難得寫出一篇自己比較滿意的小說,即使發表出來,也如同投到水裏一樣,很快被小說的海洋淹沒了,不會使自己的信心有半點增長。我知道,對好小說的衡量是有標準的。正是這個標準最難統一,也最難說清。東方,西方;此時,彼時;你人,他人等等,標準都不相同。特別是在一個名曰多元、實則失範混亂的時代,誰敢指望對小說的評價有一個相對固定的標準呢!我們心裏似乎形成了一個自己的標準,有時我們對自己的標準固執得可以,頗有些我行我素和雷打不動的意思。還是怨我們自己不爭氣,真的有風刮過來,有雷打過來,我們可能搖擺。對自己的標準產生懷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對自己小說的優劣都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憑什麼自薦呢!

算了,不寫了吧。可我又做不到。語言文字仿佛已融入我的血液中,成為我血液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比較貫通和活躍的部分。換句話說,我筆下的文字仿佛是我血液中的添加劑,有了添加劑,血脈就暢通,帶勁。否則就血液黏滯,以致頭腦昏昏,光想睡覺。有時我莫名地傷感起來,脆弱得不能自已。這時我意識到,又該寫一篇小說了。當我進入寫作過程,心裏果然好受些。這麼說來,寫作好像是自我救贖的一種方式。果真如此嗎?到頭來會怎麼樣呢?我偶爾看到西方的一句名言,不由吃了一驚。名言大意是說,你既然選擇了以劍術為生,就得準備著倒在劍下。按照這個邏輯來推斷,我們寫小說的人是不是也得準備著倒在小說下呢?

這次給《山花》雜誌的是一個短篇小說《表妹》,我還是就短篇小說的創作說幾句。回想起來,自1995年的《小呀小姐姐》始,十多年來,我幾乎每年都給《山花》一個短篇,如《少男》、《幸福票》、《紅圍巾》、《麥子》等,都是在《山花》發的。關於短篇小說的來路有多種說法,如無中生有、空穴來風等。汪曾祺評價林斤瀾的小說,說是無話則長,有話則短。這些說法意思都差不多,強調的都是創造二字。現實中存在著的,我們不必再寫進小說裏,讓人家看那個現實就夠了。我們的小說,是在看似沒有小說的地方寫小說,在看似沒有文章的地方做文章。現實中的故事結束了,正是在現實中的故事結束的地方,我們小說中的故事正好可以開始。這就是說,我們的小說與現實有所不同,它建設的是一個與現實相對獨立的新世界,探求的是人生和生活新的可能性。這種建設,主要使用的是想象的力量,考驗我們的,也是想象的能力。一篇小說所包含的想象的分量有多大,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這篇小說是否有活力,是否能夠飛翔。可我不願意把想象說成無中生有,或空穴來風,無,不是絕對的無;空,也不是絕對的空。我更願意把想象說成是平地摳餅,或心中栽花。因為想象需要有一個基礎,一個生發點。這個基礎和生發點一般來說應來自現實生活和我們的人生經驗。地上沒有餅,隻要有地,我們就有可能從地裏摳出餅來。地就是基礎。眼前沒有花,隻要我們有心,就有可能長出花來。花隻能從我們心裏生發。